日过正午,即便是春日时分,头顶的烈日也依旧变得炙热起来,懒洋洋的光线罩着城头街巷,暖暖的让人觉得浑身舒畅慵懒无比。
一众衣衫褴褛的小乞丐沐浴在日光下,百无聊赖的蹲坐在人烟奚落的巷道石阶上,个个无精打采,生无可恋的模样。
小傲此时更是烦恼,他带着众人从栖云街走到莲花巷,穿过皇城主道,流连过无数繁华街市,无论走到哪里都十分不受待见,大半日的光景过去,碗里只讨了不到五文钱,都不够众人喝粥的,老大走之前忘记给银子,连医馆的钱都还欠着。
小傲扭头看着身后一个个小乞丐焉头搭脑的样子,目光又移向石阶另一旁上一脸不开心的小木,心想这又多了一张嘴,于是不禁变得更为幽怨,唉声叹气重重的一声。
小木不屑的瞥他一眼,像是看出了他的忧心,淡然说道:“别人不肯施舍钱财,你们平日里就没饭吃吗?”
小傲无奈的点点头:“像我们这些没有大帮派肯收留的小乞丐,除了乞讨度日哪有别的办法?也只有老大那样的人肯把我们当人看,就算是想找些粗重的活来干……你看看这些家伙一个个骨瘦嶙峋的模样,哪有人会想要?”
“除了乞讨自然有别的办法。”小木傲然道,“我刚到东陆时同样身无分文呢,也并不乞讨,还不是照样走了几千里路来到了帝京?看见为富不仁的官绅就去抢他一把,打不过的就去偷他的,怎么不能活?”
小傲苦笑,心里暗暗道,要是我有你那样厉害的本事我也不愁吃喝,当然,心里虽然这么想,但嘴上却是不敢说的。
“谁家少年足风流,欲饮花雕上重楼……”
“江湖恩怨江湖了,江湖儿女江湖老……”
寂寥的巷口里忽然幽幽传来几缕曼声吟唱,随着歌声而至的还有一个远归的游人。
他一身素袍,风尘仆仆地从歌声里走来,唇角噙笑,然而眸色却清冷如寒龙。一壶酒悬在他的腰间摇摇晃晃,听着声音似乎只留下余酒少许,其乐动听如泉水泠汀,他的手中还握着一把绝长的剑,剑刃加鞘扛在肩头,悠闲的很。
他慢悠悠的走到众人面前,接下腰间酒壶仰头痛饮一番,直至壶中美酒饮尽,方才略带微醺的问道:“我几年不曾回来这街上事物变了不少,几位小哥可知道栖云街要往那边走?”
小傲和小木面面相觑了好一会儿,两个人的眼珠子都贼溜溜的一转,小木抢先道:“我知道!”
男子漆黑的眉峰微微一挑,仍是笑问道:“可否告知?”
“可以!”小木干脆的回答,然后很自然的伸出手去,继而道,“给钱!”
男子眼角微微一眯,慢慢露出一丝戏谑的笑意来,打量着眼前的少年,不一会儿,忽然咧嘴笑了起来:“女儿家的要求总是不好回绝的。”
小木闻言,瞳孔猛地一缩,愣了一瞬,看着眼前笑意盈盈的人,然后伸手指了指右边的路。
男子拱手一礼,道了句多谢,便转身要往指路之处走去。
小木顿时秀眉一簇,纵身跃下石阶拦住了他的去路,怒喝道:“给钱!”
男子果真听话停下了脚步,一脸无辜的看向小木摊了摊手,耍赖说道:“女儿家的要求虽是不好拒绝,不过可惜我身无分文。”
小木被他无赖的强调弄得恼火,可却一反常态的也轻笑起来。
“这才对嘛,女孩子就是该多笑笑的。”男子也纵声大笑起来,“笑一笑十年少,女孩子生气太多容易长皱纹的。”
小木顿时气结,好半天方才强忍下心中怒气,幽幽道:“那大叔就把手中的剑留下来吧,应该值不少钱。”
男子微一诧异,侧目望向肩头的带鞘长剑,嘴角一扬,喃喃道:“这把剑放在别人手里可不值钱。”
“我不管,要不拿钱要么拿剑!”小木气势咄咄,“我们都没吃饭,你总得表示一下。”
男子扶着额角哀叹一声,“看来我是进了贼窝了……”
他话音刚落,旋即身形一动,突刺往前而去,小木目光一凝,也飞快的纵身,一拳探出,带出呼呼拳风直迫眉睫,男子微笑很轻松的避开,悠悠道:“你的武功套路不像是中原武林的流派,应该要往西域或者往极北方向。”
小木咬了咬唇角,死死盯住了眼前的人,心里不由的忧虑起来,刚刚那一拳可是她十几年来练得最好的一招,居然就那样被他风轻云淡的躲过了?这个人难道是个深藏不漏的高手?可看他这幅醉鬼的模样,实在是有些不相信。
“这样吧,只要你十招之内能碰到我的衣襟,我便把剑送你,如何?”
小木略一沉吟,亮晶晶的眼珠贼溜溜一转,忽然爽朗的笑道:“好!一言为定!不过比什么我来定!”
“好,随你。”男子也不迟疑,随口就答应下来。
小木手腕一翻,也不知从哪忽然冒出一块长不过一尺,宽不过两寸的木匣子,制式精密的木匣子出现在手心上,木匣子精致适手,上面画满了繁复的花纹,像是某种图腾,男子眼眸微阖,眼中一抹惊异之色飞速而过。
“那我们就来比剑!”小木激昂,神色炯炯。
男子一愣,半晌默然无语,脸上浮现出哭笑不得的表情来,轻轻摇了摇头,暗道:也不知这小姑娘要是知晓了自己的身份,提出比剑这样的要求,会不会急的哭鼻子?
这个一身风尘的男子,自然便是东朝炎华的第十六代剑圣——剑宗掌门颜孤。
不过他并不打算出言点破,只是抱着玩闹的心态轻轻一笑,随即神情一敛,将肩头长剑缓缓放下,带着鞘平举身前,道一声:“既然要比剑,那小姑娘你的剑呢?”
小木一脸傲然,眼中更是自信无比,异彩迸射。
也不知她从哪来的这么大信心?
小木低头轻轻触摸了木匣子的机关枢纽,木匣子瞬间发出几声清越的吧嗒吧嗒的乐音,无数隐藏在木匣缝隙间的青铜齿轮飞速的转动起来,随着机械金属摩擦的声音,木匣忽的向前后左右伸出少许,如小型的潮水波浪一般起伏变幻,身后一众小乞丐纷纷发出惊艳的叫喊,小傲更是睁大了眼睛,这等稀奇的玩意是什么宝物?
颜孤也看在眼里,不过眸色倒是平静的很,他早就知道这木匣子的来历,这不属于东陆任何一家机关所的工艺,而是西之国亚斯兰特的特有储物机关匣,上面刻有术法阵图可自成空间,后来传到雪国泽瑞加以改造,造价却依旧不菲,如今放在东陆更是要卖到十万金珠,一般的王公贵族都消费不起。
看来这小姑娘的来头不小,颜孤在心里暗暗说道。
此时的颜孤虽然又些好奇,但还不足以让他再更多的惊讶,他这些年来游历大江南北,看过的新奇事物,好玩的有趣的人早就数也数不过来,这份好奇一直维持到机关匣变形完成,匣剑出鞘。
机关匣长约五尺,宽两寸,只是厚度略高,像是不止能存放一把剑的模样。
小木神色凝定,手指轻一叩机括,裹着沉重剑鞘的长剑霍然出匣,剑尾刚一离匣,机关匣也立时蜂拥变幻成原型,被她飞快的收回腰间。
小木左手握剑鞘,凛然上前一步,说道:“我们就对剑,看谁的剑先断!”
颜孤一听,饶有兴趣的打趣道:“第一次听说比剑竟是这样比的,不过既然我说了随你,那就如此吧。”
颜孤见她如此底气十足,手中的剑又用这么贵重的机关匣保存,当然明白那柄剑绝对是世间仅有的名剑,不过一个少年人而已。即使手中剑刃再强,不会操纵体内元气御剑,照样会被他用剑气裹住的普通青钢剑斩断。
所以,颜孤并不担心,反倒有些惋惜小姑娘手中的那柄剑,他笑吟吟的抬眸望去那柄握在少女手间的长剑,目光只一触,他的心脏便顿时犹如雷击一样,仿佛被九天的雷鸣震煞,他的瞳孔陡然缩成一线,握着剑的手止不住的颤抖起来,眉宇间尽是痛苦和疑惑的神情,脸色苍白,长久喃喃不能自语。
“你是谁?”颜孤神情一敛,眉色刹那间变得冰冷无比,仿若一块千年寒冰,一字一句的问道,“为什么会有这柄剑?”
小木被他的反应吓了一大跳,那一瞬间从眼前这个大叔身上传来的气息就好像嗜血的魔鬼一样恐怖,她莫名的惊诧,然后心情缓缓平复下来,她觉得自己好像找到了什么。于是她盯着颜孤一动不动的缓缓说道:“我叫沐漓,雪霁是我的母亲留给我的。”
小木尝试着轻轻唤了一声“大叔”,继而神色愈加炯然,目光如炬继而道,“你是谁?”
颜孤唇角翳合呶动,欲言又止,之凝视着眼前的人儿,许久许久,方才挤出一个苦涩的笑容,缓缓吐出几个字来:“颜孤,阿雪的颜孤……”
……
曾经沧海桑田般的生离死别,如今仍是历历在目。
“阿雪,对不起。”那时的他,懦弱也罢,责任也好,抑或是其他,但对于阿雪他能说的终究也只有这一句话。
“对不起,对不起……”
“只为了说一句抱歉吗?”晚风拂帷,露出一张苍白明丽的笑脸来。
“以后我不在你的身边监督着你,可不许老惦记着喝花酒,也要记得勤加练功,可不要被旁人把你这剑圣的名头抢了去,丢师尊的脸。”她温和嘱咐。
“你真的认为只凭我们两个人就能走的出炎华的万里疆域吗?”她言辞咄咄。
“回去吧,不要让陛下为难。”她的声音宛如叹息。
“你到现在也还不明白吗?他早已不是当初那个我们认识的师兄了,他如今是这天下的主人,高高在上的武安帝君!”她忍痛说出了那隐藏在心底的大逆不道的话。
“早已不是那个温和的哥哥了……”原来竟早已绝望。
昔年的种种如洪水巨浪一样汹涌拍打着颜孤的胸口,心脏被那些曾经温情绝情失望绝望痛苦的话语撕扯的疮痍百口,红热的心脏被一柄锋利的刀子切入了心口,汩汩殷虹的鲜血肆意流淌。
那些痛啊,那些爱恨,终究不能随着岁月的流逝而变淡消失……直将永刻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