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光侵月，祸入萧墙！！！”
早春二月二十三，天穹无云，夜月微渺
皇都天机枢大长司夜观星象，忽见北斗摇光宫破军星光芒大盛，惊恐至极，于月夜挥墨写下了这样一句批示，并快马连夜送入了宫中。
是夜，宰辅柳自谦，太傅徐常，司礼官等一众股肱老臣同进宫觐见帝君，锋芒直指备受其宠爱的悦贵妃，迫于朝野压力，第二日早朝，帝君颁旨，废除孙紫悦贵妃称号，贬回嫔妃，即日起迁入冷宫。
而这时，帝国的军神，大将军明昼正于远在三千里之外的塞外疆土，与异心四起的胡厥军厮杀交战。
十日之后，此消息方才从帝京里快马加鞭传送到了大将军的耳中。
大将军明昼闻言，蹙眉不语，其神情举止也皆被皇帝安插在军中的心腹斥候返回帝京一一回报。
这样一句仿佛昭示着乱世之风尚未平息的批示，惊起了许多宫里人和朝野大臣们的注视，很快便被朝廷封锁消息，凡知晓此事的太监宫女全被一夜处死，而那些大臣有族人株连便不敢轻易将此话脱口，于是这句批示没有半点流入民间。
一轮朝阳从东山里冉冉升起，在温煦柔和的太阳光线的笼罩下，这座在人类历史上作为国都毅立了几千年的帝京晋阳也随之苏醒了过来。
清晨东城的栖云街生气十足，街巷上到处都是油烟糕点的香味和穿街走巷的小贩卖货声，熙熙攘攘，好不热闹，这也是莫陵和雪音平日里最喜欢来逛的地方。
不过今天女儿家的雪音身体有些不舒服，只能待在府中不宜出门，便此时只要莫陵一个人百无聊赖的坐在街上一家小茶铺里喝茶听来往的客人讲故事。
近乎整条街上的人都认得他，也知道他的一些特殊癖好，比如他有些一些爱干净，别人用过的杯子他绝不会再用，所以店家特意为他准备了一套他专用的杯盏来让这位小公子舒心，再就是大家都知道他喜欢听南来北往的客人将路上的奇遇故事，说得异常精彩的故事甚至能获得小公子不少的打赏，凡和他交往过的人都不会觉得他是个多么骄纵蛮横的人，甚至还会觉得他是个很讨人喜欢的孩子，不少人为之惊奇，因为这和传闻中的东城小魔头似乎有些不符。
每当有人问他这个问题的这时候，莫陵都会语重心长的解释一番。
比如就像这个时候，一些旅行的商人在讲完自己旅行时经历的奇闻异事之后，对他的这个称号也产生了莫大兴趣。
今天雪音姐姐不在，莫陵便放开了胆，绘声绘色，张牙舞爪的表演就变得更加惟妙惟肖，引人入胜，他说的故事竟然比那些行脚商讲的还要有趣，不时有欢声笑语从拥挤的人堆里传出来。
“我才不是什么恶人呢！只不过是那些不认得我的人风言风语传的多了，我的形象自然也就变成你在外面听到的那样了，还有啊，悄悄告诉你们，其实那些挨揍的富家公子少爷们大都是我家的音姐姐打着我的名号把人家给打了，到头来却叫我背黑锅的。”莫陵瘪着嘴，一脸委屈的总结道。
“雪家小姐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啊！”有人笑吟吟的大声打趣。
莫陵顿时语塞，连忙上前捂住他的嘴，茫然四顾，确定雪音真的不在之后，方才循循善诱道：“这位兄台，俗话说祸从口出，你要是想完完整整的走出晋阳城还是小心为上，小心驶得万年船啊！”
那人脸色变得苍白，苦笑的连连点头，引起众人一片哄闹。
莫陵兴趣犹盛，趁着雪音不在，自然要好好澄清自己这个声名狼藉的最终来源，于是紧接着滔滔不绝的开始讲起了雪音的各桩糗事，比如朱家的少爷上门提亲，结果被她一怒之下提着棍棒一直把他打回了朱家，真的把他打成了名副其实的猪头三，吓得朱家少爷半个月不敢出门。再比如，和皇城中的诸多闺秀一起咱家诗游会，半路遭到几个不长眼的流氓，还未等各府的家丁出手，她就三下五除二的把那群流氓打了个落花流水，赢得不少取向不明的大家闺秀的倾慕……
莫陵说的正在兴头上，远远的忽然传来一声惨烈至极的叫喊。
那个声音痛哭流涕的大声喊道：“老大！有人抢我们的生意不算！还打人！你看看把我们几个给打的！”
莫陵从拥挤的人群里探出脑袋看去。
“哎呦！哎呦！”惨叫声连连传入耳朵里，一群小乞丐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走近一看，更是一个个鼻青脸肿的模样，属小傲那小子伤势最为严重，两只眼睛都被打成了乌黑的熊猫眼。
虽然心里觉得十分好笑，但毕竟作为他们的老大，此时见到小弟们被人揍的这么惨，他还是要强忍住笑意，冷着脸问道：“是哪个不要命的家伙干的？竟敢欺负我的人！”
小傲呲牙咧嘴地捂着脸，抽着冷气道：“看他样子像是个外地人，长得瘦瘦小小的，可拳脚什么厉害，我们十几个人都打不过他！”
“只有一个人？多大岁数？”莫陵微感诧异，心想，难道是什么武林高手？可也没听说过哪家的高手会和一帮小乞丐过不去啊。
黎傲支支吾吾道，“看着不是很大，应该就十五六岁的模样？”顿了一顿，继而补充道，“看他打扮也像是哪家宗派出门游历的弟子。”
“那小子身手真的很厉害，我们一近他的身，自己就好像不受控制似的被击飞出去！”小傲脸色红晕，虽然本来就红肿，仍不顾疼痛扯着嗓子比划着。
莫陵听完，冷笑一声：“敢在我的地盘上撒野，那小子在哪？带我去会会他！”
“他在莲花巷子口那里！”一个挨揍挨得最惨的小乞丐扯着嗓子大喊。
莫陵大步流星地跨出去，小傲也紧随着过去，他霍然回头道：“我自己去就可以了，你带他们去医馆拿点跌打酒，回来我给付钱。”
小傲远远应了一声：“老大！要是打不过记得叫我们！”
莫陵转头怒斥：“呵！我会打不过？那我也不用做你们的老大了！”
因为生怕那人会跑掉，于是莫陵一路施展身法疾行而去，不多久时间，他便独身一人来到了莲花巷子口。
莫陵远远地就停住了脚步，一身玄衣孑然而立在风中，倒不是那个打人的少年已经逃走，而是莫陵很轻易的便看见他。
他一动不动地站立在街头最显眼的位置，那个少年的身形看起来单薄无比，仿佛一阵过来就能把他刮倒。
他无声无息静默矗立，冷风拂过长街，他亦纹丝不动，一脸淡漠的神情仿佛入定多年的老僧似的，浑然不受外物影响。
那少年虽然衣衫破旧，但却洗的干净发白，看他的样子像是真的在等莫陵的到来。
莫陵望着他，轻轻抽了抽鼻子，心里突然有种莫名的伤感，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忽然生出这些莫名的情绪来，从看到他的第一眼，就仿佛有世间无数的悲欢离合凝成了无数氤氲的画面一一展现在了他的眼前，那是一种无比遥远，无比怀恋的感觉。
然而这种感觉却只是短短的一瞬，就像是一道迅捷的流星瞬间划碎夜空，飘渺的光尾落在高远的穹宇间，仿佛南国早春的雪，尚未着落凡尘便已转瞬消融，那种苦涩不舍的感觉顷刻间荡然无存。
莫陵阖上眼睛，使劲地摇了摇头，把那些莫名其妙得想法统统从脑海里甩了出去，然后鬼使神差似的走到了那个单薄少年身旁，与他并肩而立。
莫陵侧目暼了他一眼，仿佛多年不见的好友般熟稔的问道：“你在这里傻站着做什么？”
少年并不理他，似乎没听见他的话，看着他一脸失神的模样，莫陵也好奇的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视线缓缓落下，等到目光落在对面的一个热气腾腾的包子铺上时，呵！莫陵不由暗暗咋舌脱口叫了一声，满头黑线，心想这是什么鬼？
那少年瞬间被惊醒，扭头看向莫陵，茫然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莫陵无力地撇撇嘴：“我问你在这里傻站着干嘛呢？”
少年看着他没有说话，片刻无语之后，他回过了头去不再看莫陵，仍是一脸神色肃穆的盯着包子铺默默流口水，许久从嘴里吐出两个字来：“等人。”
莫陵张望了四周好几眼，也没见着有什么走过来，问道：“等什么人？”
“刚才有群小乞丐过来收我的保护费，我没有所以我就把他们打了，他们叫嚷着要找他们老大给他们报仇，叫我在这等着。”少年的神色淡淡的，仿佛在说一件喝凉水似的事情。
莫陵一怔，叫你等着你还真就这么听话在这乖乖等着啊！
半晌无语，少年忽然恍然大悟般的扭过头来，“你不会就是他们说的老大吧？”
“没错，就是我！”莫陵一怔，随即故作傲然道。
“所以呢？”少年侧目斜睨着他，眼角有讥诮的笑。
莫陵一怔，顿时有些语塞，没见过有人打了人还这么嚣张的，连忙指手画脚的争辩：“喂喂，我说这位少侠，看你的样子也不像是乞丐，干嘛和几个小孩子一般见识，还要动手打人。”
“是他们先动的手。”少年的表情冷冷的，“你想替他们出头就快点，打完我就要走了。”
莫陵双手环抱在胸前，笑吟吟地瞅着他，“你好像很有自信嘛，你是哪个门派的弟子？”
“门派？”少年愣了愣，略显清瘦的脸上露出一丝难解的疑惑，“什么意思？”
“好好好，不想说就算了我也不会勉强你的。”莫陵无所谓的摆摆手，继而话锋一转，道，“不过你饿着肚子，我就算打赢了你也不光彩，看你盯着那包子很久了，你先吃了饭再来和我一决胜负吧，我从不欺负人！”
听到包子，少年的脸色突然泛起了些许红晕，喉咙不自觉咽了一口口水，低声吞吞吐吐的道：“我、我没钱。”
“既然你没钱肚子又饿了，为什么不去试着要要看？只在这里傻站着？”
“我不是乞丐……”少年低声说着，静了片刻又昂着脑袋道，“像你这种纨绔子弟哪里会懂？用不着你管！”
莫陵冷哼一声：“在我的地盘上我自然要管！”
“你是丐帮的帮主？”少年不屑的问他。
“才不是！”
“真的什么都管？”
“当然啦！”莫陵故作硬气道。
少年狡黠地一笑：“那我饿了，你管我吃饭吧！”
莫陵瞪大了眼睛，肩头微微抖动，被他气的不轻，眉头紧蹙着叫嚷道：“怎么会有你这种人！？”
可也不知道究竟是为什么，莫陵竟然还真的乖乖听从了他的话掏钱给他买了一屉小笼包，两个人坐在路边店铺的台阶上，少年狼吞虎咽心满意足的吃着，而莫陵则在一旁呆呆的看着，半晌没想明白自己到底为什么要给他买包子，想了许久也未果，只得垂头丧气的徐徐叹气。
少年吃起东西来，完全不顾个人形象，刚才尽力维持的那番清丽公子的模样瞬间崩溃，大口大口嚼着吃的不亦乐乎，一只油乎乎的小手伸到莫陵面前，手上撑着一个包子，不好意思的说：“这个给你。”
莫陵摇摇头，没什么胃口，“真没看出来，你这么一个小小的身子胃口居然这么大。”
“等你饿久了，你就明白了。”少年含含糊糊的道，一边回应一边把手里的包子塞进了嘴巴。
“你多久没吃饭了！？”莫陵咂舌。
“不多，三天半。”
“哦。”莫陵眨眨眼，有气无力的回应了一声，又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咀嚼的嘴巴忽然顿了一下，喃喃道：“我、我叫小木。”刚说完便又开始奋不顾身的狼吞虎咽起来。
“你叫什么？”名为小木的少年含糊的问道。
莫陵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模样，忽然觉得这家伙好像还挺可爱的，于是笑了笑，说：“莫陵。”
“臭豆腐。”小木突兀道。
“什么？”
“我说你该叫臭豆腐。”
“为什么？！”莫陵微微蹙眉，不悦道。
“没什么为什么，我喜欢。”
莫陵翻了翻白眼，不理睬他的无礼，只是淡淡道：“你连吃饭的钱都没有，晚上有地方住吗？”
小木静了片刻，缓缓摇头不语。
莫陵轻轻一笑：“如果你不嫌弃可以暂时去我家住。”
“你家？”小木歪着脑袋看着他，摇了摇头，“还是算了。”
“要不然你也可以去城隍庙去住，被你打的那几个小子也都住在那，不用怕，我带你去！”
“我才不怕，他们又打不过我。”小木脱口道，说完又觉得有些失言，低着头沉思了片刻，忽然又说了一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我不和你打了！”
“这又是为什么？！”
“都说了，没什么为什么！”小木恨恨地瞥他一眼，不再说话。
莫陵懒洋洋地笑着用眼角余光悄悄打量他，说道：“不说拉倒，小爷我还不想听呢！”
对于莫陵的提议，小木并没有表示明确的反对，于是这件事便很容易的便定了下来，莫陵准备晚上送他去城隍庙借住。
小木把包子三下五除二地塞进了嘴巴，然后用牛皮纸擦了擦嘴，缓缓起身站了起来。
“吃饱了吧？“莫陵笑眯眯的问他。
小木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嗯”一声。
莫陵开心的笑笑，起身叉着腰懒洋洋的说道：“栖云街上有一家包子铺比他家的要好吃一万倍，等下次带你去吃。”
“真的？”小木两眼放光，显然对这个事情比较感兴趣，说完，他又很快低下了头去，不好意思抬眸去看莫陵。
“你来帝京做什么？”
小木并不隐瞒，只说道：“找人。”
“要找什么人告诉我，只要他身在东城，就算是只猫狗蝇虫我都能给你找出来。”
小木静默片刻，又是摇了摇头。
莫陵看他的样子，看是问不出来的，于是轻叹一声，悠悠道：“不肯说就算了，不过你既是外地人，难得来一趟帝京，怎能不去逛逛，走，小爷我带你玩去！”
“去哪里？”小木这才抬头装作无动于衷的问道。
莫陵咧开嘴露出一排小白牙，笑道：“明香阁。”
“什么地方？”小木瞪着一双明亮的眸子，好奇的追问道。
莫陵凝视着他的眼睛，意简言概，缓缓吐出两个字来：“青楼。”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