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始下雨了,早已开始了。
似乎永远不会放晴的天空,阴沉的如同一块冰冷的铁幕,深浓的云层背后,传来了“轰隆隆~轰隆隆~”沉闷却十分有力的巨响。
天穹阴霾密布,乌云堆聚的背后闷雷放肆呼吼,电光划破天际闪灭之间,照亮了每个人的眼睛。
罩在黑色铁衣之下的,那是一双双振奋,激昂,将一切恐惧与胆怯掩盖的眼睛,他们每一个人的目光毫无阻碍的穿透了细密的雨雾,带着杀戮的野性落到了敌人的手上,躯干上,头颅上,任何一处。
细雨如丝般,淅淅沥沥无止无休的下着,雨水从高空里坠落,打到战士们手中紧握着的刀兵之上,发出铮然轻微的震响,雨水凝聚成滴顺着刀刃缓缓落下。
“嘀……嗒!”仿佛时间被无限期的延长,像是打磨了慢镜头的细腻画面,随着雨滴落地,缓缓碎裂开来,迎接一个即将终结的旧时代。
……
“啪!”
雨滴摔碎在泥泞不堪的地面。
突如其来的爆裂的怒吼立刻冲破了天际乌云。
杀!
怒号瞬落,上千匹战马铁骑几乎是在一瞬间同时突刺而出!
数不清的铁蹄如擂鼓般踏起无数湿腻的尘土飞扬,撼动着大地发出杂乱而巨大的轰响。
叶衍缓缓抬起漆黑的双眸看向远方天地交接一线处,黑色的烟尘滚滚如浊浪潮涌而来,带着天地间最强大的杀气与威压,那种肃杀的气氛瞬间就笼罩住了他们面前的战场。
他只沉默了一瞬,便缓缓伸手拉下了古青铜色的护面兽甲,青铜泛出乌黑,黑色的甲胄上只留下两个黑漆漆的眼洞,冰冷的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从面甲下传出来:“着甲!”
话音一落下,军阵四野之中顿时接连响起一片覆甲着面的冰冷金属音,铮铮作响,那就像是古战场上最雄壮的战歌,每响起一道声音,便代表了一位战士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一旦上了战场,无论是将军还是普通的士兵谁都没有必然活下去的信心,世间的所有征战都是戮血的修罗场,会渐渐吞噬勇气,渐渐吞噬希望,直至将一切嚼碎吞咽,冰冷无情。
若是换了平日,对于青州羽龙军来说,无论处于何种战场,他们都不会选择覆甲或者披甲,他们的眼中甚至都不会有任何的感情流露,因为他们的胸中除了无穷无尽的骄傲,就什么也没有了,没有尊重,没有轻视,也没有畏惧,是真的什么都没有,那是一种绝对的王者睥睨天下的气势。
然而今天不同,不同的地方在于因为今天他们的敌人是和他们同样强大,享有同样盛名的东朝第一铁骑——翼虎铁骑!世间所有的人都愿意将他们的统帅羽龙将军叶衍与虎翼云止相提并论,同时也喜欢隐隐猜测究竟东朝之上,到底是羽龙军更强大,还是翼虎更凶猛?其实就连他们自己,也很想,无比的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所以今天,他们选择了覆甲,以此来表达对敌人的尊重,并来掩盖随着兴奋一起降临的对于未知的恐惧。
面甲落下遮住了光明,便意味着选择了死亡,然而这道意味着必死的声音却没有丝毫停歇的意思,反而越来越急促,越来越激烈,比战鼓更沉闷,比响雷更有力。
他们之中的很多人甚至本就应该在牢狱间死去,或庸碌一生,或在官军剿灭山贼时被杀死,或死于江湖仇杀,无亲无友,然而有一个人给了他们生的希望,他让他们活下去,活的更加有尊严,活的更像一个人,那个人给了他们新的生命,所以即便是真的让他们去死,他们也义无反顾。
那种震撼人心的声音连绵交织成一片,仿佛形成了一道雷网,金属铿锵的锐利的声响过后,庞大的军阵旋即便陷入巨大的静默。
叶衍透过面甲的孔洞望向战场,用一种只能自己听到的声音低声呢喃道:“我虽然已经做好了杀死你的准备,可我却没想到我们之间的胜负之战竟然来的这么急?”
他重重地将右手搭在了身侧悬着的的剑柄上,慢慢有力握紧,“我的身后就是云州帝京,我很想和你好好打一架,但我的身上有师门的托付,有先主的恩赐,还有那个年轻王爷的信任,所以我不能败……便只能杀死你!不择手段的杀死你!”
语调忽的冷彻,叶衍剑眉一挑,手中长剑霍然出鞘,交锋冷锐,直指天穹,沉声怒吼:“羽龙军团!”
“末将在!”
马上的战士们瞬间便拔出了雪亮的长刀,目光如炬,那是战场上真正不畏生死的眼神,他们忽的同时用力一震双腿,齐声大吼道:“杀!”
“杀!”
“杀!”
喊杀声突起遍与四野,一时间汹涌狂怒如巨浪!
那些不安暴躁的战马随着主人的一声令下,猛然如决堤的洪荒之水般涌出!义无反顾的迎向了他们的敌人!
黑色浪潮般的铁骑成一线之势冲锋,如一条黑色的巨龙汹涌冲击而去,空茫雨水中,黑色利箭直插向敌军胸口。
羽龙军阵中登时响起无数弓铉紧绷炸裂声,银色的箭簇从巨盾后方漫天喷射,然而面对着翼虎武士身上所穿的沙钢重铠,来自羽龙军阵中爆射的无数箭雨却没能对翼虎铁骑的冲锋造成多大的阻碍,不过百步距离,战马咆哮凶猛的冲势已起。
“置楼台!”叶衍遥望着那支黑色的利箭,简单的下达了自己的命令,身侧数十个不曾下马的待命斥候瞬时得令,立刻便带着将军的军令下达向各个军阵。
一架接着一架蒙着宽阔油皮纸的巨大木制机械被辅兵输送上阵前,嘈杂但不失整齐的军阵中立刻就有能工巧匠将其组装好,每一架攻城堞都由数十匹战马拉动着,成一线排开,挡在阵前。
叶衍再度下令,“竖盾连墙!弓弩手!”
“霍!霍!”
十七架攻城碟被战马拖曳着碌碌驶过地面,整齐划一的战马奔腾的铁蹄声和沉重的巨盾声一起砸在地上,溅起无数泥泞尘埃,沾湿了脚下制式的军靴。
巨盾城墙之后,五百名弩弓手满弓拉弦,随着监军的千夫长一声令下,“蹦!”一声暴响,漫天箭雨纷然朝着铁骑落下!
不过是一息之间,咆哮怒吼的翼虎铁骑已经冲到了羽龙军阵前,披着马铠的战马铁骑带着千钧的冲力猛然撞倒了由十七架攻城堞构成的城墙前,攻城堞轰隆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无数木屑纷纷飞扬,然而这猛烈的一击也不过是将其往后装退了几步远的距离,就在这时,战马积攒的冲势瞬间被瓦解,无数跟随在后面的铁骑喝止住战马,不少战马与前面的战友撞在了一起。
巨盾之后腾空的箭雨也到了,锋利的箭矢刺不穿战士身上穿着的沙钢铠甲,却透过马铠间的缝隙给战马造成了痛楚,战马哀嚎声不断撕裂长空和雨幕。
“雁翼阵!”短促的慌乱之后,翼虎铁骑中立时便有千夫长高声下令。
黑色的浪潮随着军令快速的分散向两翼,铁骑们带动胯下战马利用攻城堞之间的空隙猛地冲过去,铁蹄高扬而起,砸到了巨盾墙上,尘土雨水簌簌而落。
巨盾之后的士兵们全都忍不住身子一震,脚下泥泞的土地被更往下塌了一分,不少人都被这战马的一踏,直接骨折肉烂!
翼虎铁骑的一名披甲挂刀的千夫长胡万山一骑当先,胯下同样裹着重甲的战马率先撞进敌阵,铁蹄烈扬肆虐,尘土崩飞,立时就有两名龙羽军士一死一伤!
被冲破防线的龙羽军阵顿时裂开一个缺口,紧紧跟随在胡万山身后的一袭黑甲气势滚滚同样以不可匹敌之势冲杀而入。
翼虎战马铁蹄不停,将阻挡在身前一切的人马兵械都以最蛮横的姿态撞飞!
胡万山骑在战马上,手中紧握的一柄巨大斩马刀猛然一挥,借着战马的冲力,刀势更加凶猛,一刀将身前的两羽龙刀卒拦腰斩断,鲜血淋漓横飞!
但与此同时,龙羽军阵中的枪兵瞬间便补充上来,七杆长枪从不同的方位刺向胡万山,三支刺马,四杆捅人。
胡万山堪堪躲过最致命的一枪,神情震怒之下,斩马刀呼啸嘶吼,在半空中划出一道浑圆,那四人龙羽枪兵登时口吐鲜血倒飞出去,生死不知。
另外三根长枪,枪锋锐利直直扎入战马护甲下的马腹,战马残嚎嘶鸣一声,前蹄高高跃起,翻倒在地的刹那间,千夫长胡万山纵身越下马背,弃斩马刀拔出腰间制式军刀,战刀出鞘,铮然一响。
胡万山一个箭步冲前,飞起一脚将一个试图缓慢靠近他的枪兵大力踹飞出去,龙羽枪兵滚倒在成堆的尸体里。
另两名龙羽士卒见状,猛然提枪,以前后围堵之势朝让这名敌军千夫长刺去。
胡万山侧身一旋,躲过两杆抢刺,目眦欲裂,随着一声怒吼,手中战刀当空滑下,将身前一名龙羽枪兵的臂膀斩成两半,龙羽枪兵顿时嘶嚎滚地。
他刀势不停,抡臂横空一扫,锋利的刀刃直接将身后另一士卒的脑袋削落半空,鲜血彪射!
胡万山气息一顿,再度回身将那名哀嚎的枪兵砍杀,并非是出于残忍和恼怒,而是一种对于敌人悍不畏死的敬佩,一刀了去了他的痛苦。
然而不等他抽刀而行,分散潜伏在军阵中的几名弩手立刻便盯上了这名武艺不俗的千夫长。
“噔!噔!···”
数道箭啸炸裂耳侧!
与此同时,一名斥候出身的矮小卒子拔一把短刀,合身扑上!
胡万山一个趔趄,背后中三支短矢两支长箭,全都是专用来破甲的强攻劲弩!血湿重衫!他倒在了血泊里,被冲上的斥候一刀结果了性命!
龙羽军的炼刀营校尉叶小宁握着一柄厚刃的长刀像一条游鱼般穿梭在人群中,他的这个名字还是将军为他起的,从那时候起还是即将被押上刑场的土匪小宁子就把自己的命卖给将军了。
他沿途走过每一个丢失战马的翼虎铁骑武士的身边,便用手中长刃将其重重挑飞,然后被围堵上来的袍泽乱刀砍杀。
但此时,他却忽然放过了几个无力再战的翼虎武士,拖刀疾步而行,目光炯炯。
因为他远远看到了自己的那个名叫王二狗的同乡,被冲撞的一匹铁骑用刀贯穿了胸口,身体向上斜飞出去,砸到地上后已经奄奄一息,可等待他的还有无数把翼虎战刀的乱刀分尸!
即使不能把他或者带回去,也至少要留下一个全尸!
叶小宁嘶吼一声,脚下步伐更快,染血长刃划过地面,刺啦啦作响。
一个滚落的马背的翼虎武士飞快的拔出战刀,寒芒一闪,便将倒地重伤的王二狗重重砍杀!脑袋滚落一旁。
叶小宁甚至能看得清同乡脸上那惊恐的表情和那双求助的眼神,他顿时怒火中烧,足尖一点,高高掠起,仿佛用尽全身力气,竖起长刀俯冲而下!
还没来得及回头的翼虎武士的脑袋直接被劈成两半,瘫软倒地。
叶小宁跪在同乡的身边,神情冷漠,蹙眉道:“既然连你的尸体都保护不了,那我就陪你一起死算了,也省得我不知要怎么和你爹娘交待了。”
话音刚落,一个魁梧高大,身披黑色沙钢重铠的武士提刀冲了上来。
叶小宁一跃而起,手腕一沉,蓄力长刃劈向那人胸前。
“蹭~~!”的一声凄厉巨响!
长刃在重铠上拉出一道灿烂火光,随即长刃崩断!叶小宁的青色面甲被同样举刀的翼虎武士砍成两半!
年轻的脸孔上顿时出现一道可怖的骇人深疤,鲜血滚滚流了满脸,远远看去,面目全非!
厮杀仍在继续,不停的有人在死去。
“投!”叶衍蹙眉凝望着战场,高扬下令。
“嗖嗖嗖嗖!”耳边响起无数撕开雨幕的破空声!无数刚烈投枪砸向尚在后方冲锋中的翼虎铁骑。
一个银色的小点落在了无数人的瞳孔里,瞳孔猛地收缩,银色的小点陡然放大。
“噗!”一声,长枪洞穿了一个重铠武士的铠甲,带着巨大的力量贯穿了肩膀,冲击的力度直接将他从马上撞下,立刻就被后来冲锋的战马铁蹄踩成了肉泥碎块。
铁骑武士们还来不及惊呼,更多的长枪破空而至,更多的武士被投抢杀死贯穿!
大批铁骑付出了死伤差不多两百人的代价终于雷霆般冲进了羽龙军阵之中,完全冲溃了他们的防线,奋力挥舞起马刀,凌空斩下,头颅鲜血分崩离析,刀盾兵和弓弩手如潮水般褪去,无数着甲的长枪军士蜂拥而上,数十杆长枪围住一匹战马一通乱刺。
远方的羽龙骑兵暴躁不安安抚着胯下被战场血腥气激起的战马,目光炯炯的注视着战场,随时等着主将一声令下,也冲上去展开厮杀。
然而就在这时,“呜~呜~”叶衍将军所在的军营忽然吹响了号角,负责羽龙骑军的千夫长仔细辨别着号音,脸色忽的变了,“不好,有人偷袭帅帐!”
云止遥望着战场,含笑道:“只用一千人马便拖住了你五千人的军阵,这时我的翼虎铁骑全力踏向你的帅营,叶衍,你拿什么来挡呢?”
他扬手一挥,铁刀脱鞘而出,刀锋直指天空,低喃一声:“但我是决不可能让你死在别人手里的啊!”旋即低音落下,他怒吼一声,“翼虎铁骑!冲锋!”
一骑飞云率先绝尘而去!
身后早已待命的上千人精英翼虎铁骑们也瞬时闻声而动,飞快策动战马呼号着奔驰汹涌追随而去,铁蹄如滚雷!
无数雨水散落,尘埃泥土挥舞间,两种不同颜色的军衣奋力厮杀纠缠在一起,不死不休!
战!死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