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城门已被陈王军队攻破,虽然已派了张铮带兵驰援,但在城中还有陈王的内应,这样一来,怕是也撑不了多久了。”身着甲胄的幕僚站在平长风的身边,声音沉肃着将军情一一禀报。
平长风听完良久,按着腰间长刀的手忽然青筋爆出,整个人爆发出猛兽一样的低吼,一拳重重的砸在了放置沙盘的桌子上,整个沙盘被掀翻在地,土丘沙场扬了一地。
“现在戍守东,南两城门的军士已经在迅速往将军府集结,另外两只千人队被派去了西城门外设伏,应该能暂缓翼虎铁骑的冲势。”
平长风重重叹了一口气:“用人不察乃是为将大忌,这是我的错。”
“陈王用兵,贵在神速奇诡,不只在斥候之差。”幕僚劝解道。
平长风忽然裂开嘴角笑了笑,笑的是那样难堪,“记得圣上封我为镇北亭侯,让我戍守雁回的时候,那时的我年轻气盛,站在朝堂上简直目空一切,太傅说我为人刚愎自用,不能当此重任,若是陛下执意如此也应从帝都派遣监军辅佐。那时我自然是大不高兴,以为他是眼红我的侯爵,可是今日一想······我真是有愧于太傅,有负于圣上!”
“将军切不可如此!斥候叛变也是不可控之事,您身为三军统帅,雁回将士以您为首,若是将军你也这般气馁,那么雁回之内,再无人可挡翼虎的铁骑践踏!”监军蓦地怒叱,仿佛当头棒喝猛然将他惊醒。
他狠狠地往身上盔甲得软处砸了一拳头,发出沉闷的一声响,啐骂道:“老子真是疯了!这时候怯战,难道是想等着敌人来取我的脑袋吗?”他放声大笑,拍了拍同僚的肩膀,目示安心。
监军满意点头,笑道:“这才是我所认识的千骑平定蛮人叛乱的北亭侯平将军!”
“报!”斥候迅速入门,跪倒在二人面前,“禀将军,府外有一妇人称是将军的结发妻子,要与您相见!”
平长风微微诧异,看向监军:“那个只知道享受富贵的女人不是已经被我派人送出城去了吗?她居然还有胆量回来,难道平日里真的是我看轻她了吗?”
监军笑着摇摇头:“我看非也,将军可不是只有一个夫人。”
经他一提点,平长风猛然醒悟,催促斥候传令:“请夫人进来!”
斥候得令,迅速退出门外。
“人人都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可她却是不同的。”平长风深深叹了一口气,缓缓道,“终究还是我负了她。”
对于他的家事,身为监军的同僚自然也是略知一二,“大夫人的胆色自是二夫人所不能比的,只不过,大战临头,请将军还是不要太过顾念儿女情长的好。”
平长风点点头,不再等通传,而是自己快步朝门外走去,迎着门外战火狼烟大步而去,没有一丝的犹豫与畏惧,因为那里有这愿与他患难与共的妻子,他唯一真正的妻子,既如此,又有何恐惧可言?
他大笑着出门,望见了那个静默战立在府外的妻子,看到她一脸的疲惫和满头散乱的头发,不由的心里一酸,这位傲立沙场的铁血男儿的眼角忽然渗出了几滴眼泪,但又一闪即逝,被他不经意间抹去。
他恢复了脸上的笑容,迎了上去,不由分说的就将妻子搂在了怀里,喃喃低声:“以南,对不起,我辜负了你。”
自从嫁给了他,她就随了夫姓,可她终究不愿意别人称呼她为平氏,于是还是用自己原来的名——平以南,很英气的名字。
虽然她也不再复青春,可那颗心却依然红热,平以南静了片刻,静静感受着平长风胸膛里那颗不息的心脏缓缓的跳动,她忽然抬头,展颜一笑:“我怪过你,也恨过你,不过我还是爱你,即使是死,我也想和你在一起。”
平长风沉默了,许久,他重重叹了一口气,高声道:“来人,替夫人拿披挂来!”
一个亲兵和监军正笑着看他们,此时被他一声呼喝,立马下了一跳,连忙应了,转身跑去拿披挂去了。
监军笑盈盈的看着这对伉俪好一会儿,负手转身走了。
“咱们的孩儿呢?”平长风询问道。
夫人神色平静的说:“孩儿他此时应该已经离开了雁回。”
平长风松了一口气,点头:“那就好。”
他凝视着自己的妻子,缓缓低声:“不知为何,我忽然想起你教我的一句诗了。”
平以南笑问:“哪句诗?”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平长风缓缓低声,顿了一顿,又道,“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听着他和煦之中带着粗粝的声音,和错综混乱的诗句,平以南揶揄的笑出了声来,而后将额头垂在了他宽阔的胸膛上,缓缓的阖上了眼睛,呢喃着。
“生不敢求与君同,死愿与君合而葬。”
乱世烽烟四起,一连串的马蹄声如惊雷般从远处炸响,刀光霍霍,战马嘶鸣。
平以南静静攒紧了丈夫的衣襟,生怕一松手,眼前这个男人就又会离她而去,而这一次的离去将是永远。
平长风看了看那些奔腾的战骑,平静道:“来的这样快。”他伸手抚摸着妻子柔顺的长发,温和问道,“以南,你怕吗?”
平夫人猛烈摇头,目光坚定:“今生有你,我怎么会怕!”她顿了一顿,缓缓低声,“那你呢?”
“拔剑立生死,大丈夫当如是!”
“况有佳人伴,此一生亦足矣!”
平长风神色平淡的说完后,脸上忽然露出一丝狠厉,猛地将身前的妻子推开,见妻子被亲兵护送如府,他松出一口气。
他转身迎向敌人,拔出了腰间战刀,咆哮着冲向了他一生的终点。
······
月神透过水镜看着昼儿他们的一举一动,见到他们顺利脱身,这才终于松了一口气,忧虑的气息从胸臆中缓缓倾吐出来,眼前月华之光凭空闪耀而现,樾辰带着明昼他们三个孩子回到了海阁之中。
紫悦和阿仁从刺眼却又柔和的白色光芒中缓缓睁开了眼睛,看到眼前风和日丽如春般的景象,感受着迎面而来的微风,周身寒意不再,不禁有着怔肿,惊奇道:这是哪里?
明昼也震惊的看着樾辰,心中暗暗道,此等术法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
月神第一眼便看到了满身狼藉的明昼,不由的脱口惊呼:“昼儿,你怎么样?”
明昼听到耳边师傅惊呼,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喉咙忽地哽咽了一下,急忙扑向师傅膝边,却是含笑道:“我没事的师傅,只受了一些皮外伤,看着瘆人罢了。”说完,他又指着迷茫的阿仁和紫悦,“他们都是我的朋友。”
月神挥了挥手,示意他不必多说:“我用水镜都看到了。”
“师傅能留下他们吗?”明昼抬头问,眼中涌动着渴望的光。
月神有些触动,轻轻叹了口气:“嗯,我会留下他们。”
明昼霎时间喜上眉梢,刚要开口讲话,胸中一阵血气翻涌,忽然忍不住大声的咳嗽起来,月神立刻便伸出了一只手轻轻放在他的额头上,明昼立时就感到一股暖流瞬间流遍了四肢百骸,身心大为舒畅。
他立即起身向师傅拜谢,这时他才注意到,师傅是站立在地面上的,身旁并未有轮椅,他惊诧之间低头看了一眼,这才惊觉,原来师傅的双脚也并没有站在地面上,而是轻飘飘的浮在半空中,距离地面一寸之处。
明昼哑然失语,月神见状笑道:“这是御风的术法,想学我就教给你。”
这时,身旁一阵“咯咯咯”欢笑声传来,樾辰和漂浮在半空的莫儿百无聊赖的站在一旁冷眼旁观,樾辰低声冲莫儿抱怨道:“看吧,看吧,真是卸磨杀驴啊,自家徒弟没事了,咱们这些跑腿的连口茶也没得喝,我和莫儿都是苦命人呐!”
月神闻言,忍着笑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
雁回攻防战历经不过短短三日,在后世史官的记载中更是寥寥几笔,然而存留在史册中的英魂却是永在,他们的后人终将撑起家门的大旗。
炎朔帝二十一年十月初十雁回大雪
陈王反,举兵破雁回,雁回守将俱死战,死伤万计,历三日,后城破,陈王令屠戮,血流漂杵,遍地哀嚎。
雁回守将平长风于大火中在将军府不知所踪,时,仵作验尸骨,言曰,此乃将军也,反军以军礼大葬。
后三日,下令封刀,清理死伤人数,共计十万。
与此同时,西荒候韩束的军队一夕之间东渡怒澜,正一步步朝着帝都方向逼去。
天下诸侯逐鹿之势,乱世的帷幕已然拉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