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光大作,在锣鼓和鞭炮的震耳欲聋声中,山下参加会试的江湖俊秀们纷纷从各处赶到了剑宗山门,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身在其中,仿佛深陷繁华的皇城庙会似的,山下许多做生意的商贩也都云集至在山门之外,摆摊卖货,琳琅产品,应有具有。距离三试开始,还有一段时间,加之参加入试大都是少年人,于是不少人都在此流连忘返,莫陵暗叹一口气,倒也真像个庙会。
长廊地摊上的玲琅满目的物品,同时也激起了沐漓的女儿家天性,拉着莫陵东瞧瞧,西看看,逛的不亦乐乎。
女生似乎天生就喜欢很多逛街,喜欢很多小玩意,尤其身旁这位还是远居雪国从没见过什么东陆繁华世面的公主殿下,更是疯的不得了,就像是变成了一匹脱缰的野马。莫陵见她久违的开心雀跃,一边面上高兴的陪她四处乱逛,一边则在心里暗暗叫苦!
亲娘嘞!你是要买多少东西才肯罢休啊?
莫陵手提肩扛着各色的小礼品和糕点小吃,亦步亦趋的跟在欢呼雀跃的沐漓身后,泪流满面。
“臭豆腐!快来看,这是什么?”沐漓站在一卖胭脂水粉的摊子面前,指着一盒包装最华丽,价钱也最贵的水粉俏皮的问道。
莫陵肩头微颤,差点没把手里的东西一股脑却掉地上,他可怜兮兮摸了摸扁扁的钱袋,眼泪流的更厉害了。
“你怎么哭了?”
“不,是被烟火呛着眼睛了!”莫陵指着一家烧烤摊据理力争,但是说完他就后悔了。
“好香啊!比我烤的好吃多了!”沐漓两眼放光,惊喜的大叫。
莫陵:“……”
就在这时,一声清亮的响锣,传遍了仿若闹市街巷一般的山门,守在山门外的数十名白衣弟子中的当先一人,爽利的开嗓:“请入试者进场,无关人等退避!”
……
与此同时,远在两百里外帝京的三叔颜孤,相比二人的“愉悦”逛街活动,他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又是威严的皇城禁宫,颜孤望着天华殿殿宇巧夺天空的飞檐和屋脊两头蹲踞的吞脊兽,深深吸了一口气。
守在殿外两名侍卫,恭敬的低身请他解下佩剑,他没有反对,只顺从的将佩剑递了过去。
“大人请!”两名侍卫恭敬的低头,颜孤看到他们的身子甚至还有些压抑不住的微微颤抖,他微笑着勾了勾唇角,举步进入了殿门大敞的天华殿。
颜孤径直步入宫殿的大门,他的脚刚一落地,身后的大门就被门外侍候的侍卫紧紧关闭,红漆的殿门发出沉闷的声响。他抬头朝前望过去,空间阔长的大殿里,每隔十步就站了一对铁旅的侍卫分列两旁,统共八人。
和一般的铁旅侍卫,黑色袍氅、底绣紫荆花的装束不同,每个人都罩在森严的铁甲里,身后披着一色的黑氅,高立的衣领半遮住他们的脸。银亮的盔甲将他们的整个身躯都笼住,头上的面甲也将整个脑袋严密的包裹起来,只露出一线的黑缝让眼睛得以看见光明。他们的腰间一侧带了大内官制的连云刀,另一侧悬着一支精致的追风弩弓,一旁的小箭囊里插满了密密麻麻的短矢。
他深吸了一口气,这些人是袁临手下直属的精英侍卫,真正的追风铁旅!
他的目光落到桌后的帝君肩上,帝君端坐在光影交错的氤氲里,也目光沉静地看着他。
“臣弟,参见陛下!”颜孤隔着两步远的位置缓缓跪拜了下去,他低头看着地面,不愿意让自己眼睛里东西被帝君看到。
“颜孤,你可知罪?”坐在案桌后的帝君,声音冷冷的,不带一丝感情的质问道。
颜孤并不抬头,“不知陛下问的是什么罪?”声音不卑不亢。
帝君默然了一瞬,语调森冷的道:“从你踏进帝京的那一刻起,就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你的一举一动,你见过什么人,做过什么事,朕全都一清二楚。”
“既然陛下都清楚,何必还要来问我?”颜孤平静如常,但他的心里却隐隐的有种不安,仿佛自己心里最重要的秘密暴晒在了阳光下一般,有些危险和恐惧,可他不能表现出来。
“呼~~”帝君紧锁着眉头,深深的呼了一口气,身侧的大总管刘登看得到帝君抓在龙椅扶手上的手臂在暗暗的用力抓紧,他旋即怒气勃发的指着案桌上的一封信件道:“你知道现在摆在桌上的这封,十数个千里加急送来的密信上写了些什么吗?”
“不知。”
“那你就好好看看!”帝君一扬手,飘絮一样的信件落到了案桌的脚下,距离颜孤甚远,可他又不能起身去捡,以免触怒龙颜。
好在眼疾手快的大总管刘登立时便笑盈盈走下去双手拾起,恭敬的递送到了颜孤的身前,然后又返回了帝君的身旁侍候。
颜孤伸手展开,低眸一行行看去,半晌之后,他将心上的密报阅尽,心中思绪犹如惊涛骇浪一般翻涌,但脸上仍是古井无波的神色。
帝君冷冷的问:“那孩子并不是师妹的亲生女儿,而且又是那样的大逆不道,竟做出那样的事情!如今你做的事可是欺君之罪,值得吗?”
他一字一顿的问道:“值得吗?”
颜孤没有回答,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只是静静的说:“我不相信密信上记录的事情真的是那个孩子做的,即使她有那样的能力,也绝不会做出那样的事情,因为那个孩子和昭雪一样善良。”
说完,他像是忽的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似的,但表现的尤为平静,“是啊,她太善良了,善良的人总是容易被别人利用,如今的雪国皇帝又是如何登上皇位的?这其中利害,别人可能不懂,但师兄又怎么可能不知道?”
听完颜孤的话,端在在龙椅上的帝君像是忽然泄了气一样,紧抓着扶手的手臂忽然送了,发白的指节也慢慢恢复红润。
“你觉得今天我找你来是为了什么?”帝君有些疲倦的问。
然而颜孤只是摇头不语,帝君也没了打哑谜的兴致,对着身旁的刘登挥了挥手,道一声:“赐座!”
刘登略躬身,便含笑晏晏地搬了一张椅子请颜孤落座。
他低声道:“大人,陛下终究还是顾念同门情意的,请落座吧,不要老和陛下对着干了。”
颜孤闻言,微微颔首,不客气的坐下了。
帝君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自己的这位师兄,平静道:“朕下令发布榜文时,曾在榜文中提及,凡在剑宗修习满三年者,皆可参加朝廷科试,入朝为官,剑宗本门弟子也可入朝,当然,去留仍有他么本人选择,朝廷不会勉强,你对此有何异议?”
“即使是草野之人,也有胸怀抱负之士,陛下能广开科举,给了天下有志之士诸多机会,是天下人的荣幸。”从颜孤口中吐出的是十足的官腔。
帝君却忽然笑了,轻轻摇了摇头,似乎有些闷恨的说道:“这世上我最不愿意听到的东西,就是从你嘴里说出的奉承话,这些年我已经听得够多了,厌烦了。你是谁?你可是大名鼎鼎的东朝第一剑客——剑圣颜孤,以你的心性说出这种话来不觉得可笑吗?”
颜孤抬眸望过去,与帝君四目相对,恍然间他似乎看到了曾经那个谈笑温和的师兄,那个温和的人和眼前的威严的帝君两个人的影子隐约重叠到一起,渐渐变得模糊了。
他究竟是待人温雅的师兄?还是铁血手腕治天下的武安帝君?
那一瞬间,颜孤的心里有些混乱了。
然后他听到那人再度缓缓的开口:“我们多少年没在一起畅快的喝酒了?”
颜孤没有经过什么纯熟的思考,脱口便答:“很多年了。”
帝君纵声大笑,把颜孤从遥远的回忆中拉了回来,“好!那今天我们就畅饮一番!”
畅饮?颜孤有些疑惑的扫视着森冷的大殿,觉得这种地方可真的不适合喝酒。
帝君微阖双眼,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笑道:“当然不是在这里。”他霍然起身,吩咐一侧的刘登。
“备辇,武陵山。”
大总管刘登呵呵一笑,一挥手中拂尘,朗声道:“摆驾武陵山!”
声音穿透了殿门和窗扉,久久的回荡在深远的禁宫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