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林展这几日清晨出门,去那南阳集市中摆摊卖肉,下午回家练习刀法,傍晚时他再将马经纪送来的活猪杀剥干净,做好第二天的准备。
因着林展的秀才功名,乡亲们都更愿意光顾他的生意,仿佛这肉从秀才手里买来,也沾带了几分文气。再加上林展手勤嘴甜,给的斤两足,还往往额外割下一小块作为附送,这林秀才肉铺的生意一直出奇的好。
这天,林展正在肉铺里忙碌。顾客是个三十多岁的女子,很是计较,一定要切块肥瘦相间均匀的,林展给她比划了好几块地方,她都不甚满意,林展也没有办法,只能再去翻找。
突然,一只手掌重重地拍在了肉案上,“嗵”的一声响!
林展抬头一看,四个青年男子正站在案前,中间那人看年纪有二十五六,青布短衣敞开着,胸口上纹着一只硕大的红莲花。这人面皮白净,脸上却带着几分邪气,此时正也斜着眼白看着他,其余三人都是身材粗壮的汉子,也都面目凶恶地围在一旁。
一看这模样,就是找茬的来了。林展心里一跳,脸上却依然带着职业性的灿烂微笑。
“各位小哥,可是要来秤肉?今天这块里脊真真是不错,价格也公道,要不来上一斤?”
那年青男子睨了他一眼,开口说道:“你就是那南城的秀才林展?”
林展笑眯眯的点头说道:“正是正是,小哥有何指教?”
那年青男子“嗵”地又拍了一下肉案,胸前的红莲花也剧烈抖动了一下,语气极为严厉地说道:“你好大的胆子,敢不把我们弟兄放在眼里?”
“我与众位好汉素不相识,此话却是从何说起?”林展疑惑的说道。
年青男子“嘿嘿”冷笑了两声。
“别跟老子装糊涂!我白三可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你来这南阳集市设摊卖肉这么多天了,月例份钱为何迟迟不交?”
月例份钱?又看了这几人一眼,林展明白了。
原来他碰上收保护费的了。这种街头混混在后世他也打过交道,知道这种人并没有什么本事,但背后往往都有些后台。正经做生意的最怕这类人,若是不满足他们的胃口,死缠烂打寻衅闹事的诸般手段总能把你生意搅得一塌糊涂。
虽然未必惹不起,但总是不惹为妙。毕竟自己杀猪也是为了有口肉吃。
心里有了计较,林展搓了搓满是油腻的双手,一把抓住白三的双手,不断上下摇晃,摆出后世迎接政府领导检查的模样,脸上一副热情洋溢如沐春风的笑容,“原来是白三哥啊,久仰久仰啊。”
白三显然对他热情的举动有些不适,不自觉的后退一步,这才抽出手来,说道:“你要干什么?”
林展一竖大拇指,笑着说道:“我早就听大家议论过,白三哥一表人才,义薄云天,今日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呐!”
听了这话,白三原本绷着的脸皮不由放松下来。他虽是个浑人,却不是蠢人,自然知道他白三在坊间的风评如何,林展这几句话他是不信的,但脸上的表情却不由自主的缓和起来。
伸手不打笑面人,自古至理名言啊。
白三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却发觉有点异常,低头一看,双手早被林展的油手摸得油光发亮。
厌恶地甩了甩手,白三又看向林展。
“莫说些个没用的,今日我们兄弟已站在这了,你是个什么章程?”
其实白三这趟来,并不是仅仅是为了月例而来,他还有一个更主要的目的。
这南阳集市中本来有一家姓郑的屠户,林展来做生意后,由于开张那天的声势造的极大,后来的经营又得法,生意一直红火的不得了,这杀猪卖肉又很讲究流转的速度,因为生猪肉当日若是卖不完,第二天就必然不新鲜了,会更加难卖。
而林展每天上午就已早早卖完,自然都非常新鲜,这就是良性循环了。
相比下,郑屠户的买卖,肯定就良不起来了。
林展父亲林义以前做得是沿街的买卖,并不曾在这集市中售卖,这郑屠户向来做的是独家的买卖,粗声大气惯了,整日里吆五喝六的,若是顾客稍微挑拣些,郑屠夫就不耐烦了,因此人缘一向很差。以前只此一家,大家别无办法,也只能捏着鼻子忍着气从郑屠户那里买肉。如今林展来了,情势自然不同了。
眼看着林秀才肉铺前天天门庭若市,而自己案板上,两天前得猪肉还在上面搁着,乏人问津,鲜肉都已风干成了暗红色,郑屠户实在坐不住了。
他打听到林展新来乍到,并不懂得规矩。思量一番后,这郑屠户就去找了白三。
他拉着白三几人去了城里有名的松鹤楼,点了楼内的招牌菜—炸酥肉,金灿灿的酥肉端上桌来,还有诸多鸡鸭鱼肉,倒满上好的老白干,待吃的酒酣耳热时,郑屠户这才说明来意。
白三与郑屠户原本就相熟,郑屠户家的月钱从不曾拖延,有时白三去那集市上,郑屠户也选块好肉,用纸包了送与他。今日吃了这一顿酒肉,又听郑屠户说林展故意不交月钱。酒意上涌下,就答应了郑屠户的请求,将林展从这南阳集市中赶出去!
郑屠夫听了大喜,连连道谢,说道事成之后,再送与白三和诸位兄弟每人一个肥猪头,两只大肘子。
如今白三见林展如此知趣,本不想把事做绝。但他虽然是个混子,却也讲信用,此事已答应了郑屠户,就没有转圜余地了。
“月例本来是二钱,但你早该乖乖送去,如今不识抬举,还让我们亲自来一趟,兄弟们平日里都有正经事做,没得多这一趟麻烦!”
二钱的月例?还好,并没有超出自己的承受能力。林展依旧是一脸无害的笑容:“应该的应该的,除去这二钱,我再出二钱,请各位小哥吃个茶赔罪。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请白三哥一定笑纳。”
说着话,林展已数出四钱银子,递了过去。
白三用眼角看着他递过来的银子,冷哼了一声,一手拨了回去,说道:“区区两钱银子,就想打发了我们兄弟,当我们是花子么?”
“那…应该是多少?”
“跑腿费每人十两银子,这儿一共是四人,你要拿出四十两二钱的银子,这事儿就算过去了。要不然,哼哼…抓紧收拾收拾,给老子滚蛋,别让我在这集市里再看见你!”白三气势汹汹的说道。
听了这话,林展才知道对方不是来要钱这么简单了。
这明明是砸场子来了。
林展的瞳孔急速收缩了一下,谄媚的笑容一点点地从脸上消失,弯着的腰板也渐渐挺直。
他慢慢的扫视了这四人一圈,沉声说道:““大家都是求财而已,何必把事做绝?”
看着林展神情的变化,白三也有些惊讶。在他想来,一个无用的书生,碰到这种场面,还不吓得全身发抖?
但林展的表现,无论是前恭,还是后据,都出乎他的意料。
先软后硬,圆中带方,看起来完全不像个刚入行的雏儿,倒似个做了多年买卖的油滑生意人。
这发现让白三有些烦躁,皱了皱眉头,冷声说道:“要么交钱,要么滚蛋!我白三说出的话,落地都是坑儿,没得第三条路好走!”旁边那三名泼皮也都横眉怒目地逼近,一副恐吓的嘴脸。
林展不为所动,轻轻地一笑,“要是我既不交钱,也不滚蛋呢?”
“那是你自己找死!”白三狠狠地一摆手。“弟兄们,给我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