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寨这几个当家吹胡子瞪眼争执了半天,谁也无法说服谁,眼看就要拍桌子了。
王堂虽是大当家,但彭远山是他父亲的老部下,跟随他父亲几十年,在寨中也有盘根错节的势力和影响力,此事又关系重大,所以王堂也不能过于独断。
就在此时,一句温和的话传进了众人的耳朵。
“何不区别对待,有增有减?”
大家循声望去,却是一直在旁边扮木头桩子的林展。
“行商有富有穷,所带货物也有获利丰厚或微薄的区别,若是加收一两银子,那些贩卖丝绸茶叶的商人当然不放在眼里,但那些带点大枣花生养家糊口的小贩却肯定交不起了。既然如此,为何不改改按人头收过山费的规矩?按其所带货物估算的价值,定下一个比例,富者多交、穷者少交,既能增加山寨的收入,又宣扬了清风寨的名声,何乐不为?”林展不慌不忙,侃侃而谈。
大家听了他的话,都怔在原地。
按比例收费,在林展一个现代人来看,原本就是理所当然。
但在明朝,绝大多数的税收都是农业税,而农业税都是按照人头或者田亩定额来征收的,这也限定了人们的思维模式。
清风寨众人原本要么就是种地的泥腿子,要么就是从小在山寨长大的职业文盲,所以这道理虽然简单,他们却根本从来没有想过还有这样一条门路。
王堂沉吟了一会,随后眼神一亮。
“林师爷果然是读书人,脑袋瓜比咱们大老粗好使的多,这办法确实不错!”
彭远山也眼神异样的看了看林展。
五位当家短暂商议后,很快达成了一致。
就按林师爷说的办!
大的方针定下来,具体的执行又是一堆问题。到底按什么比例征收?贫富间如何区别?货物价值又如何估算?
让五位膀大腰圆的当家去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没有一点问题。但若去制定些细致的章程就是张飞拿绣花针-----大眼瞪小眼了。
王堂也知道有些强人所难,转头向林展问道:“依你看,该怎么做?”
“大当家,此时我也没有什么头绪,但若是给我几日时间,摸清实际情况,或许能拿出一个粗略的章程…….”
“好!那这件事就交给林师爷去办!”王堂马上拍板了。
接到这个任务后,原本每日里闲的不像话的挂名师爷林展一下去变得极为忙碌起来。
每日卯时二刻,他就早早起床,赶到那块山林中的小空地,这里是王珂儿练武的私人场所,林展跟着王珂儿习武,倒是从来没见有山寨的人过来打扰过。
王珂儿对林展这个徒弟也很诧异,明明有些内力,身体的底子也很不错,对最基本的武学招式和最浅显的武学原理却一窍不通,只会一套死记硬背的乱云刀法,丝毫不懂其中的招式应对和变化。根据林展的解释,他是在父亲去世后伤心过度导致晕厥,醒来后就忘记了很多事情。
每次一想到自己竟然输在这样的一个奸诈得武学白痴手里,王珂儿就觉得自己很冤,非常冤,冤得都胸闷了。
为了排解这一胸冤闷气,王珂儿就会让林展把一个简单的基础招式多做两百遍,直到看着林展汗透衣背,大口喘着粗气,王女侠才能稍稍气平。
林展如何看不出她公报私仇,但从不点破,每次都极为认真的把功课做完。
每早晨练一个半时辰,结束后林展简单擦洗一番,就下山去收过山费的关卡那里。
这关卡设在离清风寨山脚两里外的山路边,说是关卡,其实就是一座用木头搭成的简易阳棚再加上一道木栅,二十来个青壮山匪懒洋洋地或坐或站,等着山路两个方向不时往来的行人。
走这山路的,也有一些只是赶路的普通路人,但占大多数的,还是南来北往的行商。
山路毕竟不比官道,在山中露宿不光要提防贼盗,更要小心山中的猛兽,因此就算是跑单帮的也约几个相熟的结伙而行,也有成群的商队,这种商队都有运输货物的畜力,所运的货物也更为值钱,在商队最前面领头的马车上,插着商家的旗号,有些商队规模庞大,光是马车骡车就有几十上百辆,商队随行的马夫伙计保镖等更有几百人,远远望去,绵延几里,声势十分浩大。
但人再多保镖再精悍的商队,到了这小小的关卡前,都会停下来乖乖交钱。
这区区二十来个山匪当然没放在他们眼里,但清风寨他们是不敢惹的。
在阳棚下摆着一张寻常家用的长条木案,一个身着青布长衫的老夫子坐在案后,此人身材单薄,头发和胡须都已花白,看来总有六十多岁了,手中拿着一本账簿正在写写算算,一点山匪的气质都没有,倒有些像商铺里的账房先生。
实际上,王老夫子就是山寨中的账房,他是王堂父亲的同村同族,当年稀里糊涂的跟着王堂父亲来了清风寨落草,这一落就是三十多年,王老夫子身材单薄,拿不得刀剑,倒是年轻时在票号做过两年伙计,懂得一点钱粮账目的皮毛,就做了清风寨的账房先生。
还有一人站在案侧,这人是个身材健硕的青年,脸面神情倒和山寨二当家彭远山很相似,他正是彭远山的儿子彭立。
彭立正是负责这关卡的管事头目,他早已接到配合林展的命令,所以也并不干涉林展的行动。但彭立偶尔看向林展的眼神中,却总有一丝阴沉。
林展误闯王珂儿房间那晚,外面围观看热闹的人实在不少。所以林展也没认出这关卡的管事头目彭立正是那晚眼神冰冷地盯着自己的青年。
林展坐在这关卡中连续看了好几天,手中拿着一支笔一摞纸,每次有行商过关,他都跑过去查看一番,看看带了些什么货物,尤其是大队的商队,他看的更为仔细,都会询问商队的货物明细,商队的人虽然莫名其妙,但看其他山匪对他颇为尊敬,也不敢贸然得罪,就大概应对一番。
查看完后,林展就在纸上记录下过关的人数和货物。
除此外,他还向王老夫子询问一些过关费的细节,一年共有多少过关费、小行商有多少、商队又有多少,诸如此类的问题。
后来他又埋头在纸上写写算算,王老夫子看了看,却都是一些从未见过的图样和表格,还有一些奇形怪状歪歪扭扭的符号,除了其中一个像是竖立起来的“一”以外,其他的竟全不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