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的看了看身边的女儿,稚态纯真,眼底泛着慈爱笑了笑,抬头仍是笑着对歌乐说道:“她母亲在生她的时候难产去世了。”
歌乐愣住,尴尬地看了一眼那个孩子,眉眼纯净天真,丝毫看不出常年无母教养的样子,再抬眼看向眼前的男子,仍旧儒雅地笑着,丝毫没感觉出一丝的颓废。
歌乐心里愈发慌乱起来,她觉得此刻自己就像一个刽子手,拿着最利的尖刀生生往别人最柔弱的地方戳去,而且不止一下。
愧疚的感觉充斥了她的内心,一向冷静的歌乐此刻是真正慌了手脚,有些语无伦次地向两人道歉:“实在抱歉,我不是有意的,对不起……”
掌柜的看她如此,却不在意地笑了笑,摆摆手道:“不打紧的,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只要一看见这棵枇杷树就能想起她来,也算宽慰了吧。”
歌乐随着掌柜的目光也将视线凝聚在身旁的琵琶树上,脑中一个激荡,忽然就想起了那篇曾令她迷惑不解的《项脊轩志》来。
当时的她捧着书本,似乎还不能理解归有光写下“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这句话时的心情,如今却恍惚间懂了。
歌乐往旁边走近了几步,将手按在枇杷树上,细细地感受着掌下的纹理粗糙,她似乎看见了这树皮下血脉的流动,一点一滴,仿若生命之初,又仿佛那静好的岁月。
“临盆的前几个月,她执意要在庭中植一棵枇杷树,说是待腹中孩儿出生,这枇杷树就是她最好的陪伴。如今丫头五岁了,这枇杷树也长成了。”
掌柜的轻轻抚摸小女儿的头,或许正因了两人的结晶,他才选择了独身一人至今,待她长成出嫁之后,便是他归于山林颐养天年之时。
“你可想过要为你女儿挣一个前程?”歌乐回眸,认真问道。
掌柜的见她忽然之间眉目的冷冽贵气,先是一愣,继而摇了摇头“一入贱籍再难脱身,我没办法。”
歌乐将目光投向那个小女孩儿,后者微微往父亲身后瑟缩了些,歌乐将目光收回,换上淡淡微笑。
“说了这般久,掌柜许诺的琵琶我可是还眼巴巴看着。”
歌乐乍然转了话题,让掌柜的愣了半愣,回神过来赶紧应下,不过走之前拜托了歌乐暂时照顾一下自家女儿。
“举手之劳罢了。”歌乐笑着应了,眼看掌柜的和小女儿吩咐了几句,然后匆匆走了之后才走近了小女孩儿的身边,微笑着伸出了手。
小女孩儿先是有些害怕地打量了歌乐几眼,但想起父亲的话来,咬了咬嘴唇怯生生地将小手放入了歌乐的掌心。
绵软如棉花团一样的小手软软地搭在歌乐的掌心里,看着眼前可爱纯真的小女孩儿,歌乐将手收拢,柔柔地力道足以牵着她而不至于伤到她。
“听你父亲说你叫关雎,那你知道自己名字的来历吗?”枇杷树下一处地方安置了几处坐席和小几,歌乐拉着关雎坐下,柔声说道。
小关雎摇了摇头,目光真挚而迷蒙。
歌乐见状,心中柔软更甚,抬头捏了捏她雪白柔软的脸蛋,微微一笑,正打算开口的时候,旁边忽然插进来一个声音。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歌乐转头,正好看见白云啸拿了一柄折扇靠在琵琶树上,那副好皮囊看起来甚为赏心悦目。
“哦?我倒不这么觉得。”
两人目光相撞,互不后退,歌乐勾着唇,转回头专心照顾着小关雎,朱唇轻启娓娓道来:“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参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一篇《关雎》自她口中念出来,没有矫揉造作的情意绵绵,调子悠扬恍若空谷黄鹂啼鸣,令人有如沐春风之感。
白云啸唇边噙着笑,就那么专注地看着那个女子,看她眉眼当中的专注,看她举手投足之间的温柔,忽然觉得《诗经》当中所写的“佳人”唯有她能当得起这个美称。
“相遇之时的美好,犹不能忘却,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他为自己女儿取名‘关雎’不单单仅为感念亡妻,而更在于对过往的祭奠,曾经举誓厮守终生,到头来却是生死两茫茫,关雎、关雎,他最不愿的,便是关雎了吧。”
白云啸听到最后,眉目浅笑渐渐冷却了下来,这个女子,最擅长的便是谋算人心了,只不过,何以这么悲观?
“那么依你之见,这小娃父亲竟是不喜欢她的了?”白云啸虽没过多注意但也能发觉,这客栈掌柜的对自己的小女儿还是很疼惜的,如果照歌乐的解释,他竟给自己女儿取了一个戳中他痛处的名字,这又是为何?
歌乐摇了摇头,唇边温婉一笑看向他“你错了,她父亲很爱她,因为‘关雎’是他挚爱。”
白云啸凝视着那双琉璃眸子许久,忽然抬起头对着她身后轻轻颔首“掌柜的这是要打果子吗?”
歌乐一怔,转头正看见一脸复杂的掌柜,身边站着个小二模样的人,手里提了根长杆。
“爹爹。”怀中关雎糯糯地喊了一句,掌柜的温和了眉眼点了点头,再看向歌乐的时候便换上之前的那副亲和样子了。
“让女子久等了,我这就让小二打些琵琶下来给二位尝鲜。”
说罢,带着小二挑拣了几个长得最好的果子,指挥小二扑簌簌地打下好些琵琶来,都是黄黄橙橙的饱满得很。
掌柜的亲自拿了一些洗了先摆到小几上让歌乐和白云啸偿偿,另外的便拿竹篮子吊在井里冰镇。
歌乐拣了一个看起来比较好剥的打算试试手,不然人家辛辛苦苦打了琵琶下来结果自己一个不动也说不过去。
然而歌乐还是高看了自己的技术,折腾了半天,虽说还真把果肉剥出来了,但是沾了满手的果汁难受地紧。
歌乐眉间几不可见地皱了皱,将还算完整的果肉递到关雎嘴边,还轻声哄道:“小关雎乖乖,来、张嘴。”
关雎乖乖地张开嘴巴将果肉吃了进去,嘴唇上亮亮的显然是沾了汁水,歌乐笑笑“还真是个小馋猫。”抽出自己随身的帕子轻轻拭了她的嘴巴,确认干净了再喂第二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