笠日,未央宫前殿早朝,太子光被禁足太子宫的消息一经传出,除却三公,满朝哗然。
御史大夫项肃手握笏板,仍旧神色淡淡地跪坐在原地,仿若身后纷纷议论皆是浮云。
似乎是随了他的名为“肃”,项肃的脸上鲜有其他颜色,就算与同僚好友相聚,也不过是唇角微微泛起了一个弧度。
朝中的要员们皆清楚项肃这个性子,往日里也就以礼相待并不刻意亲近,而那些官阶低的,心里存着敬意也不敢冒冒然谄媚打扰,这项肃屹立大周两朝,却颇有些了然一身的味道。
平宣帝对自己这个小舅子,还是很敬重的,不仅仅因他乃两朝元老,而是他一向浩然的性子和不参党争的孤清。
此刻云询看着底下交头接耳的朝臣们,眸子深潭一般看不出神色,扫了一眼最后停在了项肃身上。
“项爱卿。”皇帝一发话,原本还纷扰的众人立刻就停了下来。
项肃听见平宣帝叫自己,端了手直起上半身道:“臣在。”
云询复又扫了一眼丞相徐诚和太尉梁尚,沉吟着再度开口。
“众臣皆以为太子贤德,无需再令太傅督导,爱卿以为如何?”
平宣帝的声音平稳得令人无法揣摩他言下之意,冕旒微晃,天颜难窥,众人皆小心噤声,只等着看御史大夫如何作答。
项肃仍旧面容肃穆,他的声音正如他的为人一般,四平八稳毫无起伏。
“陛下圣裁,臣无异议。”
话音刚落,又是一股无言的哗然。
太尉梁尚微微偏头看着右侧居于丞相之下的项肃,眸光复杂难辨,隐隐带了一丝阴冷。
平宣帝微微颔首,将目光又投像了一旁的梁尚“梁爱卿以为如何?”
忽的被点了名,梁尚这才幽幽收回目光,却也拱手复议。
事情败露之后,梁尚便知道太子光会受罚,自己更可能连坐,只是没想到陛下却这么轻飘飘地揭过了这件事,态度模糊难辨。
昨夜长乐宫的事儿虽被压了下来,但一经传出就是举朝震动的大事,但是陛下分明就是不想人知道,今日早朝竟是连提都未提,就连常许也还照旧拿着他执金吾的俸禄。
就只是不痛不痒地令太子修身养性,理由也是牵强到百官难服,陛下这到底是何意?
平宣帝最后又象征性地询问了丞相的意见,徐诚这个老狐狸似乎也窥探出了些什么,最后也是复议。
百官见三公皆无异议,虽是狐疑,最终也是复议了。
于是,太子光的半年禁足,就这么戏剧性地落下了帷幕。
散朝之后,项肃仍旧如往常一般,踱着不紧不慢的步子,往北阙的方向走。
走着走着,忽然就听见了身后有人唤他“林贤弟,林贤弟且等一等。”
驻足转身,项肃便看见徐相疾步追来,顾念着徐相一把年纪,项肃便迎着也疾走了几步。
两人拱手见了礼之后,项肃这才开口“徐兄府邸在东,小弟往北,应当不是一道才对。”
话甫出口,竟是难得的挪耶。
这千年寒冰脸竟也开起了自己的玩笑,本还未把气儿喘匀的徐相不由得一愣,醒神儿之后哈哈一笑。
“贤弟这是打趣愚兄了,寒舍备了薄酒,贤弟若不嫌弃不如移驾到舍下喝上几杯?”
项肃瞧见了徐相眼底的那几分深意,于是也不推辞,大方应了,转道和徐诚一起去了丞相府。
梁尚远远地瞧见了一道儿走的两人,脚下步子放慢了些,鹰一样的眸子里深沉地揣摩着。
项肃和徐相交情一般,今儿个怎的想起来去徐相那里“叙旧”了?徐诚这个老狐狸,都把女儿嫁给太子光了,自己几次示好这老家伙还是顾左右而言他,推脱着不肯表明立场。
今儿个却主动腰了项肃过府,难道他是倒向了五殿下一党?
缓沉的步子不知不觉地就停了下来,原本和他一道的太子少傅儿官走着走着身边儿人没了,狐疑地回头一瞧,梁太尉看着东面儿不知道在想什么,专注地很,自己叫了几次都没回神。
“梁太尉,梁太尉,您在看什么呢?”
儿官加重了声音再喊了几声,甚至惊动了一旁回家的官员,梁太尉这才回神。
“呃,没什么,走吧。”
儿官仍旧狐疑地顺着梁尚的目光看了过去,只瞧见朝晖当中相携离去的两人,瞧着应是徐相和御史大夫,小声嘀咕了一句“他俩怎么到一块儿去了?”
梁尚没听见,径自迈开大步离去,儿官只得匆匆追上。
“此事你怎么看?”仍旧是太液池旁的旧亭,云崇枫靠着略略脱了漆的柱子抱胸而问,眸如点漆只一心凝着身旁的歌乐。
今儿个她作便装打扮,鹅黄色的襦裙俏丽而温婉,只稍王那儿一站,就是万千的风景令人难以瞬目。
歌乐早就习惯了哥哥专注的目光,说了几次无用也懒怠再管,樱唇一撇,微微上挑了眉将那含了星光一般的眸子斜上一瞧,眼底莹润的水色波光潋滟的,简直晃得人失魂。
“父皇不想此事闹大,只不过是为了保住我大周皇室的颜面,和他太子光可是半毛钱的关系都没有。再说了,皇祖母也是这个意思。”
歌乐最后一句话故意停顿了一下,果然见云崇枫凛了神色,微微探了身过来,压低了些嗓音。
“到底何意?”
云崇枫的眼睛冷冷的,不笑的时候就散着森寒的光瘆人得很,不过歌乐可不惧,常年与这人打交道,她还不知道这是上心了?
歌乐转眸看向亭外,太液池的分光旖旎,只是离着宫门颇有些距离,不过这也正好清净了自个儿的眼界。
“哥哥自己心里清楚地很,若想把一个身居高位的人拉下马来还不允许他翻身,必得是出手狠绝不留后患。”说到这儿,歌乐笑了一下,笑声轻灵却毫无感情。
“父皇不喜梁氏坐大,先是削了太尉实权,他梁尚如今虽是三公之一,但也就是个空壳子,真正的实权反倒落在了他儿子光禄勋手上,这梁薄为人冷淡地很,油盐不进,只忠父皇一人。不、他只忠于天子,忠于大周。武帝雄才大略,轻易便将南北军压下捧出了一个牢牢握在手中的中央军,父皇决不允许大权旁落,若要中央高度集权,那梁氏必得族灭!”
歌乐眉眼一横势如霜刀,眸底的森寒宛若千里冰原大雪鹅毛,她的唇边噙着冷笑,看着云崇枫的样子,像极了平宣帝三言两语运筹帷幄之时那种睥睨天下的卓绝冷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