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向导,我却并不担心找不到石匠的家门,因为耳边时不时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
还没有走到白家的院子,我就先看到了散落在路边的石刻。有石狮子、石马、石猴、石人……这些石刻东倒西歪地呆在路旁,有的已经长满了青苔,有的已经破损得不成样子。
走到院子大门,就清晰听到了叮叮当当的敲打声。一名四十出头的男子正对一块方石进行凿刻。
“我就这么走进来,不会显得无礼吧?”我观察着石匠,习惯性地想要从专业的角度分析他的一举一动。
“我这里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石匠没有抬头,继续敲着錾子,“进都进来了,来的都是客,随便找个地方坐吧。”
“你没有一开口就是方言,倒觉得有些怪。”石匠的语言几乎听不出一点方言的口音,是进村遇到的第一个说普通话的人。
“因为在外面的闯过……”石匠的声音稍显低落,话说一半,似乎不愿回忆往昔。我初步判断,他是个有故事的人。
“这些石刻,手艺都不错……可惜好像少了些什么。”
“少了神韵。”石匠并不避讳,直言其中关键。
我想了想,说道:“我听说了一个故事。说这石匠村里有个姓白的石匠,会一些奇术。说他有次在池塘边纳凉,没有带赶蚊子的蒲扇,便折了一枝灌木条插在旁边,蚊虫尽数都歇到树条上,不来扰人。”
石匠停下了敲打,一阵沉默。
“能让树枝吸引蚊虫,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让树枝染上人的精气,另一种是给树枝附上模仿人类气息的小鬼。死物染上人类精气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那么就只剩下一种可能了。”
石匠放下铁锤和錾子,站起身来盯着我,仿佛要把我看穿。
“兄弟你是行家。”石匠听了我的话,知道我也是匠人。但他并没有放松神经,反而绷得更紧,我感觉得到。
我缓步走进小院。
“有一门鬼术叫做‘引鬼术’,可以让指定的物件引来小鬼,为我所用。死物附上了小鬼就变得有了神韵,这是我门中匠人雕刻技艺的诀窍。可惜……”
世上本没有鬼,万物有灵时,就有了鬼,或因香火而生,或因执念而生,只要香火执念不灭,便生生世世,不死不休。
“你们这门‘引鬼术’为死物附上的小鬼,恐怕并不长久。”一瞬间的念头产生的鬼叫小鬼,小鬼的寿命很短,念起而生,念灭而亡。
“引鬼只是开始,石刻有灵之后,需香火延续。”
“那么,你们的小鬼是自己聚念还是引游魂野鬼?”
“正宗的‘引鬼术’不引游魂,全凭自身纯净念想而生。”石匠的言语中透露出对自家技艺的自豪。
“全凭自身造鬼……不同的雕刻需要不同的神韵,岂不是雕刻一件作品便要精神分裂一次?恐怕还是太伤神了,心志不坚的人很可能会变成疯子。”
“阁下所说不差,但是游魂野鬼太杂,以它们为引养成的大鬼,怕有为祸世间的危险。”
我用了点手段,心理学上讲就是每个人都有倾述的冲动,我顺便把这个冲动引导了一下。石匠似乎意识到自己不经意间说得太多了,问道:“先生是哪一行的匠人?”
我看着也不像一个匠人,但是三百六十行并不是都长得一个样,我告诉他我是个心理医生。
“传统的行当里似乎没有这一行。”
“传统在变,匠人也需要变。变则存,不变则亡。”
石匠沉默,估计是在想石匠这个行业的现状。有了机器,人们再也不需要一锤一錾慢慢凿刻的石匠,石匠这个行业也被历史的巨轮碾压了。
“医生,你为什么到这么个偏僻的村子里来?没听说过心理医生还要上山下乡。”
“怎么说呢……说来你可能不信,我有病,祖传的。看见不好的事情就要管,看见作恶的鬼就要收,爷爷说这是祖传的‘半颗慈悲心’。我却不这样认为,我是搞心理的,所以觉得这应该是一种强迫症,是病。处女座,你懂吗?”我想缓和一下气氛,用上了我最擅长的玩笑。
强迫症,处女座这种流行在网络上的梗,石匠可能不知道,他有些茫然。我发现自己的冷笑话并没有效果,尴尬地笑了笑。
“你来到村子里,就是为了这件事?”石匠没有听懂我的笑话,估计把握当成了骗子。
事实上我真的有病,做为心理医生我能敏锐地感知他人所有的情绪除了笑,我的病就是没有笑感。我经常讲一些笑话来测试自己,但二十多年来从来没有真正的想笑的感觉。爷爷说这是因为阴阳平衡,类似于科学上的能量守恒,得到鬼神之力需要付出代价。
或许每一个会鬼术的匠人都会失去一样东西,我失去的就是笑感。我的名字“笑长”就是父辈希望我笑着成长而取的,人们习惯缺什么就在名字中补什么。
可是我并不打算认命,即使我是个和鬼神打交道的算命先生,我也是一个实验派的算命先生,我觉得总有办法治好我的病,只是还没有找到方法。
“你打算怎么治病?”石匠问道,但明显他并不关心。
“首先得解决眼下的麻烦。”我有些尴尬,“你的女儿白水烟失踪了,有人要嫁祸给我们。”
“水烟的事情和外人无关。”
“你知道她去哪了?”
“她去替我办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我不能透露。”石匠疑惑地道,“而且我也从来没有说她失踪了。”
我假装如梦初醒:“原来是这样。那么罗瘸子这个外人怎么比你这个父亲还要上心?这件事情恐怕要问问罗先生了,出来聊聊吧,罗先生。”
“阁下好眼力,罗某失礼了。”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从门外走进来,他出现得很自然,就像他一直都在那里一样。
“不知罗先生到石匠村,是探亲呢还是探宝呢?”这家伙跟了我一路,我早就感觉到了。
罗衍笑道:“阁下觉得这村子里什么称得上宝物?”
“宝物嘛,或者是鬼术什么的。”
“呵呵,白家那点半吊子鬼术,也算得上宝物?”罗衍的口气嚣张,言语中对白老五和他的鬼术很是不敬。但我看得出来,罗衍的嚣张是故意的。
白老五没有说话,但我感受到了他的愤怒。
“听说当年挖出霸下之后,它的头还是完好的,头上插了一把錾子。霸下的头没了,錾子也不知所踪。我想,你们白家应该知道金刚錾哪里去了吧?”罗衍慢慢道来。
我心中一动,张之和说过这次的目的便是要买石匠的古董,莫非就是那錾子。我就觉得霸下的断头像认为的,果然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