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早,纪商被带甲军士领到绳愆厅的公衙前跪下,绳愆厅内像是一家衙门公堂,案桌前坐在国子监祭酒大人,旁边还站七个监丞,就连林学正也站在一旁候着,祭酒大人坐在书案后面,摸着自己的白须上下打量纪商说:“堂下赵泽,你可知罪!”
“学生知罪,请祭酒大人将我的学位革除,驱逐出国子监!”纪商恭恭敬敬地跪下朝祭酒大人叩首。
祭酒大人想不到他竟然如此轻易放弃监生的身份,不由得发了一会愣才说道:“国子监乃国家培养人才之地,所有监生都在吏部留着档案,岂能轻易说废,我问你,你为什么要着急离开国子监!”
纪商现在恨不得离着林学正远远的,急忙说道:“昨天梦见家母过世,所有一时情急,想要回家看望!”他的谎话张口就来。
祭酒大人开始不悦了,一拍惊堂木,喝道:“大胆,梦中所见,岂能作实!”
纪商不怕国子监,但怕林学正,跪着说:“难道我梦到家母病重还不回去看望,这岂不是让我枉做人子吗?各位学官大人,如果你们知道自己的儿子梦见你们病重而不回来看望,你们的心会怎么想?”
纪商这话一出,顿时引来众人的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这时候,一个白胖的监丞站出来说道:“祭酒大人,这是赵泽他的孝心所致,如果梦见亲人过世而无动于衷,可以说是毫无孝义的人了,这种人绝非良骏,我倒是觉得赵泽是个可造之材,请祭酒大人给他一个改错的机会吧!”
“周监丞言之有理!”昨晚审讯纪商的黑脸监丞附和说道。
其他的几个监丞又开始讨论起来,有的说国子监为天下学府之首,逃离国子监罪不容赦,有的人说孝心难得,情有可原,可以斟勺处理,又有人说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国子监的监规就是逃离国子监者,革除学籍,永不叙用,我们应该按照规矩办事,又有人说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我们不能以死的规矩拉束缚活的人,应该斟勺判决,反正就是意见不统一,吵吵闹闹的乱成一团。
“各人都别吵了!”祭酒大人被他们吵的头昏脑涨,最后大声喝令道:“林学正,赵泽是你的弟子,你可是有什么话说吗?”
林学正的脸色很平静,纪商看不出他在想什么,只听得他说:“赵泽向来天资聪颖,只是一时糊涂才冲击了国子监大门,如果因此而被驱逐,实乃国家的损失,请祭酒大人怜惜人才难得!”
祭酒大人沉吟片刻,衡量了一翻得失后,说道:“我也觉得此事不大,这样吧!”他拿起惊堂木一拍,对堂下纪商说:“赵泽,念在你这次是初犯,此事就不深究,只给你一个警告的处分,你回去抄写十遍监规提交绳愆厅,如有下次,严惩不贷!退堂!”
众人见祭酒大人已经下了判决,也不反对,纷纷告辞离去,祭酒对纪商笑了笑说:“圣人言怪力不可以乱神,梦境的东西都是假的,你不应该被一场梦所迷惑,如果你实在担心,可以写信回家相询,如果你因此而被逐出国子监,岂不是让你的家人更加难过吗?”
“嗯,多谢祭酒大人不责罚小子的肆意妄为!”纪商躬身行礼说。
祭酒大人笑了笑,便离开的绳愆厅,最后只剩下纪商和林学正二人,现在纪商对林学正怕的要死,但他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前敬礼说:“多谢林学正仗义出言相助,学生在此谢过。”
“不必了,你有错我也要担着责任,算不得是搭救!”林学正说,“走,你跟我来,我有话与你说!”
纪商那里敢跟着林学正走,当即说道:“林学正,我手臂麻木不仁,现在要去太医处诊治,可能无法与你前去!”
林学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说:“哦,你的手臂受伤了吗?我会一点医术,给你看看!”
“不敢劳烦林学正!”纪商恭恭敬敬地往林学正的面前跪下,这样一来,林学正就无法给他检查手臂了。
林学正冷冷笑道:“赵泽,你有胆量去我家送信,怎么没胆量跟我走一趟?”
纪商全身瞬间僵硬起来,脑门上全是冷汗,他如何也想不到林学正知道他就是送信之人,“学生不知道先生在说什么?”
林学正说:“赵泽,咱俩是鸡吃萤火虫,心知肚明,不要说得那么清楚了吧?不过我还是要谢谢你,如果不是你,我到了今天都不知道巧儿的真正死因!”
这时候纪商那里不知道已经识破他所有的伪装,这时候他不知道如何自处,想要奋起反抗,却又担心林学正有什么狠辣的手段等着他,所有他一直僵立在哪里,好像被中了定身术一般。
林学正叹了口气说:“赵泽,你我都知道田明手上掌握的许多我的罪证,自从看到田明活着离开国子监,我就知道自己没有几天活路了,不过竟然能在死前知晓巧儿的死亡真相,我已经可以瞑目,希望你不要逼我狗急跳墙!”
纪商深深地吸了口气,稳了稳心神,说道:“学正不是有话与学生相商吗?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请在前面带路!”
“识时务者为俊杰!”林学正说,“这边请!”说着在前面带路,和纪商一前一后离开绳愆厅,一直来到国子监内的一处飘风荷池,六月荷花开放正茂,白水影绿萍,绿萍衬芙蕖,芙蕖落白水,映红六月妆。好一幅美不胜收的六月荷池图,如果到了傍晚,很多学子吃过饭后过来这边散步,但现在是清早,学子都在各自的学堂上读书,这里反倒没有什么人。
纪商以为林学要带他去一处水榭中进行秘密谈话,但看样子却不是,因为他们已经经过多间没有人的水榭了,也不见得林学正有进去的意思。
水榭是建立在水面上的一处房子,不是凉亭。荷池边上有好几处水榭,纪商数了数,足足有十二间,他从来没有来过这里,不知道这些水榭是干什么用的。
林学正带着他沿着荷池边岸一直走,最后来到一处平平的草地,草地很夹长,连接着荷池,草地两边都种着杨柳,看上去,草地的位置以前应该是一条河渠,后来被填平后才形成的草地。
林学正站在草地地上说:“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纪商摇了摇头说:“不知道!”
林学正叹息说:“这里原本有一条河渠连将荷池与护城河连通起来,后来被人填埋了起来!”
纪商一怔,他想起了李铁在前晚对他说起过林巧死后,林学正的学生将淹死林巧的河渠填埋起来,想不到林学正竟然带他来这里。
林学正看了看周围说:“这里是整个荷池景色最美的地方,以前有很多人喜爱来这里游玩,现在除了我之外应该不会再有人来了吧!你看附近的野草长得比别的地方杂乱许多!”
纪商做出默哀状说:“先生,人死不能复生,请节哀顺变!”
林学正转头瞧了他几眼,点了点头说:“原来你知道这里是巧儿死的地方!”
纪商心惊肉跳,苦笑说:“我曾经听人说起了林巧的事情!”
“是听田明说的吗?”林学正说,但他又摇了摇头说,“但我想应该不是他,他这人的功利心那么强,怎么会把自己的调查到的事说给旁人听吧?这可是他能否进一步升迁的关键!”
他瞧了瞧纪商,又说:“你好像很怕我,但你怕什么?你不是穿着被石灰水浸过的衣服了吗?还怕我的火蚁蛊能伤到你不成?放心吧,火蚁蛊唯一怕的东西就是石灰,只要你穿着石灰水浸过的衣服,火蚁蛊无法对你造成任何伤害!”
“田明不也一样穿着被石灰水浸过的衣服吗?还不一样被你差点毒死!”纪商说,他心里惊涛骇浪,虽然他早就猜到林学正就是下蛊术士,但听到他亲自承认又是另一回事,这时因为紧张,他的心跳不停加速,砰砰作响。
“是啊,田明很聪明,他是来调查张同新之死的密探,看他那老练的样子,我想他一定是出自捕快世家”林学正平淡地说,不过话锋一转,又说:“不过我很奇怪,火蚁蛊是我娘子的秘蛊,全天下只有我娘子一人拥有,除了我娘子外,没有人知道石灰是火蚁蛊的克星,他到底是怎么知道火蚁蛊的弱点,我真的想不明白!”
“你是怎么发现田明是捕快的事?”纪商好奇问了一句。
林学正朝他笑了笑说:“这好像是明摆着的事情吧,田明是个很出色的捕快,但却不是个出色的卧底,他太明目张胆了,我不是傻瓜,怎么会发现不了他四处打听我的隐私之事?不过我也懒得去理睬他,因为我当时认为杀死可怜的张同新后没有留下任何线索,因为锦衣卫在国子监大肆调查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一个卧底能查到什么?不过后来当我看到他将一袋石灰弄进国子监里来的时候,才知道他查到的事比我想象中要多,喏,那边有一个很小的石灰池,他就是在那里发酵石灰!”他伸出手指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处低洼地方,纪商果然看到一个白色的石灰池,心想,田明因为发现这里很少人来,所以才来这里发酵石灰,却不清楚这里为什么会冷清,所以原本很隐秘的事,被林学正无意中撞见,这可不可以算是天意。
林学正说:“如果我不是经常来这里凭吊女儿,无意中看到他在鼓捣那些石灰,我还真没有猜出他是一名锦衣卫派来的密探,也许冥冥中自有天定,让我知道了他的身份,占得先机,但我还是逃不过命运的安排,红线蝎的混毒竟然毒不死他,让他活着离开了国子监,只要他清醒过来,必然会带带锦衣卫过来抓我,我是必死无疑,但现在我不怕死,因为你让我知道了女儿的真正死因,只要我杀了徐向书和常从斌,我就给巧儿报仇了,那时我死也可以瞑目了。”
纪商看着他留下了眼泪,心里叹气,“这是一个绝望的老人!他可怜,又可恨!”
“赵泽,谢谢你,如果不是你让我知道真相,我也许会在田明带人过来逮捕我的时候,发动一场辉煌到极点的大屠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