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亲军百户指挥所”是个非常神秘的地方,其实它一点也不显眼,门口甚至连一块匾额也没有悬挂,如果不是锦衣卫新兵第一课就是教导确记十八个百户所的所在地,纪商压根没有认出这个普通到极点的府邸就是锦衣卫百户所。锦衣卫衙门不接受诉讼,民事案件,只负责督查钦案,缉捕钦犯,所以该知道的人都知道百户所在哪里,不该知道的人也不用知道。
经历司老校尉领着众新人走进百户所,来到正堂,找到邢进百户,老校尉递上新人的调任公文,邢进看了,留下了众新人,写了份回执交给经历司校尉,让他回去交差。
邢进从偏厅唤来百户所的主薄文书,对着众新人说:“卫所已经对你们各人有所安排,这是本卫所主薄文书,他会带你们到各个分旗报道。”
纪商听说百户所已经对所有新人有所安排,不由得一怔,转头向唐毅看去,见他神色平静,指望不上,当场站前一步拱手行礼说:“大人,卑职有所要求,请大人允许!”
邢进认得他,以为他像先前过来的小旗官一般,要推掉任命不去廉字旗,便说:“你是新来的小旗官纪商吧,廉字旗小旗官已经出缺一年有余,上面好不容易派你过来,你不用多说什么!即日上任。”
纪商摇头说:“大人,我不是要推辞不上任!而是请求百户大人调任一人到廉字旗。”
邢进心里松了口气,因为廉字旗小旗官的事,他已经被千户大人训斥了好多次,只要不是推宕不去,万事好商量,只见他说:“不知你看中那名校尉?”
纪商回身将唐毅拉出来说:“便是这个唐毅校尉,我和他惺惺相惜,不愿与他分开,请大人着他去廉字旗与我共事,如何?”
邢进回头看向主薄文书问:“唐毅校尉原本被分配到那一分旗?”
主薄文书将文册薄翻开,找出唐毅的档案说:“被分配到礼字旗”
邢进继续问:“可否将他调到廉字旗赴任?”
主薄文书说:“这事从经历司送来名单开始,早已有定论,现在贸然调旗,恐怕不行。。。。。”
纪商上前一脚,将那文书踢翻在地,一脚踩在他的腰梁上,让他动弹不得,喝道:“你算什么老乌龟,百户大人为一所之首,要调任谁,还用的着你来同意,你此等目无尊上,百户大人可以饶你,我却饶你不得。”
主薄文书本就不是武人,被他踩得差点背过气去,竟不能言语,正堂之上,其他人不料他一言不合,贸然出手,为他气势所慑,不敢上前阻拦,均想:“好一狂徒!”
纪商回头问邢进:“百户大人,这厮这等无礼,应当如何处置,卑职快刀一伸,便可取了这驴脑袋。”
邢进为人软弱,见他的脾气如此野蛮,竟不敢喝令禁止,迟迟疑疑的劝告:“纪小旗,大家都是同僚,有话好说,何故动手打人,快快将脚挪开,让主薄文书起来。”
纪商“嘿嘿”的一笑,一手将文书提了起来,顺手一巴掌刮在他的脸上,将他打的两眼冒金星,喝道:“今日看在百户大人的面子上,饶你这厮一次,再敢拂逆百户大人的意思,洗好脑袋,等我去砍。”
文书的脸火辣火辣的疼,又担惊又受怕,那里敢违背他的意思,捂着乌青的左脸连声说道:“不敢,不敢。再也不敢。。。”
纪商见他怕的厉害,冷冷的哼了一声,将他推到一边说:“既然百户大人已经将唐毅校尉调入廉字旗,楞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去将手续办好,可是要我催促?”
说着他便要拉刀出鞘,主薄文书那里还敢违逆他的意思,慌慌张张的拾起文册薄跑回他的书案前改调令去了,邢进在一旁看着,心中叫苦:“又来个耍泼的,叫我这百户如何是好?”
待到文册薄修改完毕,刑百户打发他们离开,暗自伤神,其他新校尉对纪商顾忌三分,远远的逃离,不敢惹祸上身。
“纪少,想不到你竟然敢如此在百户大人面前动手,真有你的!”刚一出正堂,唐毅悄悄的对纪商说。
“如果不是刑百户软弱,我也不能将你调到身边,以后我们不能互相扶持,在这百户所里难有出头之日。”纪商心事重重,“走,是时候去见左总旗了。”
百户所里,设有百户一人,总掌全局,试百户一人,总览后勤和奉银发放,总旗两人,各掌五小分旗,小旗官共十人,每人统带十名校尉。
两人径自走向左边的偏院,迎面就是一个公衙,上书五个大字,写着道:“礼义廉智谦”
进得公衙,正面一张书案,书案后面是一副影壁,影壁上刻着飞鱼浮雕,公衙里面没有他人,却听到后面传来叫喝声,绕过影壁,是公堂后庭,出了后庭,便是后院,后院是一片广阔的校场,当中有十几个校尉围成一个圆圈,圆圈里有两名袒胸露背的汉子在摔跤比武,围观的人欢声雷动,呐喊助威远远传出。
纪商一眼认出坐在树荫下喝茶看摔跤左总旗,左总旗名叫左岳峰,四十岁左右,脸上留着一小束羊胡子,膀大腰圆,颇具威势。
纪商领着唐毅走过去,对左总旗行了个下官礼说:“卑职乃廉字旗新上任小旗官纪商,带领唐毅校尉见过左总旗。”
左总旗目无表情,好像他不存在一般,也不去看他,只是关注场中摔跤的两个汉子,过得片刻却说:“你挡住我的视线。”
纪商听后,不亢不卑的移开一步说:“卑职不敢打扰总旗大人雅兴,就此告退!”
他领着唐毅一同离开,走到总旗公衙,唐毅很是不忿的说:“这个总旗大人是什么意思?连一句话都不回,甚是失礼。”
纪商轻轻笑一声,反问:“左总旗要怎么做才算不失礼?”
“至少要对你鼓励一翻,方为上峰所为,这般冷冷淡淡的算什么。”
“鼓励?嘿嘿,你忘了我们要面对的廉字旗校尉是一班什么样的兵痞子吗?”纪商冷嘲一番说,“如果他对我鼓励了,我在廉字旗受了委屈,前去求他诉苦,你说他帮我出头好呢?还是袖手旁观好呢?为了免除这样的麻烦,左总旗将我掠在一边不理睬是最好的选择,就算我收拾不了那班兵痞子,也不敢去劳烦他的大驾,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左总旗还真想的周到!”唐毅愤愤不平的说:“他奶奶的,我还以为他单纯的看我们不顺眼。”
纪商说:“刑百户和左总旗的反应都在我的意料之中,不足为怪,现在我们要看看那班兵痞子到底是什么牛鬼蛇神。”
两人转过长廊,在左边出找到一间写着“廉”字的班房,进门一看,六七名校尉正围着一张方桌赌的火热,连纪商二人进来也没人发现。
纪商走到方桌前面看了眼,是赌大小,方桌上有一张牛皮纸,一边写着个“大”字,另一边写着个“小”,方桌上全是碎银和铜钱,一个脸色有浓密黑胡子的校尉拿着一个骰盅摇着,嘴里喊道:“买定离手,马上就开了!”
其他的校尉纷纷下注,纪商解下自己的腰牌丢到“大”字,坐庄的黑胡校尉大怒说:“谁的腰牌,讨打吗?”
众人抬头寻找,轻易发现纪商,见他身穿飞鱼服,倒也不敢造次,黑胡子问:“你是何人,怎得那么面生?”
“廉字旗新任小旗官!”纪商淡淡的说道。
“原来是小旗大人到了,各位都散去吧。”黑胡子收起赌局,众校尉匆匆忙忙的离开。
过不多时,廉字旗只剩下黑胡子,纪商,唐毅三人,纪商找了一张干净的椅子坐下问:“你叫什么名字?”
“粱程山”
“今年多大了?”
“三十五岁!”
“当了几年校尉?”
“二十那年入的职务,至今已有十五年!”
“都在廉字旗带的班吗?”
“不是,以前是宣武百户所蓝月旗,七年前调任廉字旗,此后没有再调动过。”
各百户所里的分旗名号都不同,也没有什么规律,取决以第一人百户的文化程度,第一任百户上表分旗是什么名号便一直沿用下来,文化低的用甲乙丙丁又或者各种颜色的名号,有些干脆用第一旗,第二旗这些数字为名,宣武百户的就是用颜色命名各分旗,西直门的各分旗起得名字是“忠勇礼义廉智信孝敬谦”,这十字分旗分为两组,一组是“忠勇孝信敬”,由石崇庆总旗统带,另一组就是“礼义廉智谦”,由左岳峰总旗统带。
“你来这里已有有七年了吗?算是个老校尉了。”纪商沉吟说道,“廉字旗其他校尉呢?”
“他们都到大街上巡逻去了。”
“你为何不去?”
“今日轮到卑职班房当值。”
“刚才那几个校尉隶属那一小旗?”
“各分旗都有,都是些轮值的校尉,大家闲着没事,便过来玩两把。”
“你去告诉他们,以后要玩,找别的地方吧,廉字旗班房不再设赌,听到了吗?”
“卑职明白,不会再让人过来投骰。”
“去,将廉字旗的校尉都给我叫回来,我要认识他们,他们也要认识我。”
黑胡子粱程山领命而去,纪商拿起手边的杯子,却发现没有茶水,放下茶杯,转头打量整个班房,见到左右还有两个房子,后面还有一个连厅,左边的房子放着案件公文,右边的房子放着杂物器械,后面的连厅是休息室,里面摆着五排长凳和三张床铺,地面比较干净,摆放也整齐,显然每天都有人收拾整理。
过得一盏茶时候,廉字旗的校尉陆陆续续的回来,一共九人,加上纪商和唐毅,一共十一人,是为满编。
纪商让他们分座坐下,他居中间首座,说道:“我叫纪商,廉字旗新调任小旗官,这位是刚调过来的唐毅校尉!”
众校尉同声说:“见过小旗大人!”
纪商说:“各人都报上自己的名号,好让我认识!”
众校尉各自起立报上自己的名号,纪商一一记载心里,听完各人报了自己的名号后,纪商便问:“谁负责收拾公文?”
“是卑职!”张勉起身说,他是一个脸呈绛紫色的中年汉子,三十多岁,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杀猪的屠夫。
纪商问他:“上峰可有派下差事?”
张勉说:“前段时间廉字旗的小旗官出缺,所以没有正差颁发下来,一直都是协同其他分旗办差。”
“小旗大人,我等今日的差事是协助勇字旗去立贤街巡查钦犯,刚有点线索,便给大人叫了回来,如果没有别的事,请大人准许我等继续抓捕钦犯。”说话的是董超,一个长得敦实的汉子,比较年轻,二十三四岁左右。
黑胡子粱程山附和说:“大人,卑职确实在立贤街找到众兄弟,刚才只是顾着耽搁了大人要事,却没想到败了众兄弟的要务,这算是擅离职守了!”
“大人,我们中途退出,是必惹怒牛小旗,如果他将此事通报上去,经历司一定会记下我们一个擅离职守的处分,请小旗大人准许我们继续执行差事!”这次说话的是陈昌智,这是一个貌忠实奸的家伙。
“牛小旗发起怒来,我们可担当不起,请大人准许我等去追击钦犯!”
“若果钦犯被逃,牛小旗一定会让责任推给咱们,惩罚下来,倒霉的还是我们,请大人准许我等离开。”
众校尉你一言,我一语的要求去追缉钦犯,热闹的很。
纪商越听越是生气,默默地听着,一人一人地看过去,他忽然发现一个很特别的校尉,这校尉名叫戴琳,是整个分旗中年纪最大的校尉,四十上下,留有一撇小胡子,目光低沉,相貌普通,没有半点出色之处,不过纪商很清楚,戴琳是这些校尉的头,虽然他自始至终没说一句话,但他的目光看向谁,谁便站出来说话,若果不是纪商天性聪敏,也难以发现这种无声的指挥。
“既然如此,差事要紧,你等都去吧!”
众校尉起身告辞而走,纪商冷笑看着他们离去,不一会,整个廉字旗班房只剩下纪商和唐毅二人,纪商一脚将身前桌子踢翻,怒道:“欺人太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