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商沉吟片刻,说道:“周大人,请问教坊司是否属于户部尚书的管辖范围?”
顺天府尹点头说道:“教坊司属于官府部门,是为户部所隶,户部尚书自然有权力管理教坊司!”
纪商说:“我听说,根据表现,官府都给一定的名额让教坊司里的官妓从良?”
“确实有此事,教坊司里面大多数的女子大多都是受到株连,原本就是个良民,不是真正的罪犯,从英宗开始,每年都会核定一定的人数从良,除去贱籍,成为一名良民!”
“户部尚书有没有权利指定某个贱籍女子从良。”
顺天府尹说:“教坊司贱籍除名是要经过层层申请,最后由户部尚书确定名单!”
“也就是说,户部尚书如果觉得某官妓不适合从良,便不会让她从良,同理,如果户部尚书觉得某个官妓符合从良的条件,便可以指定,对吗?”
“可以这样说,毕竟户部尚书拥有最后决定权!”
“如果那名官妓是犯官之女,但户部尚书又觉得她属于可以从良的人选,那他有没有权利指定那名官妓从良?”
“不能直接指定,要上书皇上,经过皇上的御笔亲签批准,那名犯官之女才能得以从良!”
这时候,书吏已经回来了,他身后还跟着一个衙役,衙役的手里捧着一大堆档案书籍。他从中找出一本档案递给顺天府尹说:“这是弘治七年经历顺天府所有死于非命的死者的名单和记录,请大人查阅!”
顺天府尹摆手说:“不必了,连具体的名字都没有,还查什么。”
书吏退回自己的案桌前坐下,衙役也把档案放在他的面前,以备不时之需!
纪商转头看向那名御史说:“御史大人,你说户部尚书没有资格给教坊司的犯官女儿从良,是对的,但你怎么知道前户部尚书张泰没有向先皇上书请命?要知道先皇是个德胜仁君,对株连之事深恶痛绝,他批准周泰的请奏也是理所当然,因此,我娘脱离贱籍从良是合理合法,御史大人还有什么要说的吗?要不御史大人去找出当年张泰的奏章看看里面是否有先皇的御笔亲署再来分辨我娘的身份是否是良民?”
那个御史哈哈一笑,站了起来说:“你说的对,要想证明商翎的良民身份是否合法,必须要去户部去认证,但朝廷上书的奏章中,每个三年便要销毁,就算周泰没有请奏皇上就把商翎的从教坊司贱籍除名也找不到证据了,而按照官方的处置,既然无法证明去不合法刑,那么现在商翎是什么身份就是什么身份,也就是说商翎是个良民,而你也不是奴生子,拥有合法的继承权!”
那个御史最后叹了口气说:“各位大人,本官还有要事在身,就此告辞!”说着,也不等他人回应,昂首离开。
纪商深深地看这他的背影,心想,这人拿得起放得下,输了也可以笑脸面对,这样的人比闫御史难对付的多。
“不。”闫御史见那人离开后,有点焦急地说,“就算无法证明张泰给商翎除掉贱籍之事是否合法,但商翎原本就是张瑛的妾侍,妾侍就是奴婢,根据大明律,良男去奴婢者,杖九十,离异,你娘原本是张瑛的妾侍,你爹就算娶回家当正妻也改变不了你娘是妾侍的身份,理应判个离异,你是他们的儿子,怎么可能有继承权可言!”
纪商笑道:“我娘以前确实是张瑛的妾侍,但后来张瑛已经写了休书,并将我娘赶出家门,同时也将我娘的卖身契还给了我娘,而我娘用卖身契到顺天府里注册了良民,这些档案在顺天府有记录,闫御史如果不信,可以让周大人去调查档案!”
纪商听商翎提起过她的过往,商翎和张瑛在苏州相遇,两人互相爱慕,张瑛便去求他父亲张泰为之脱除教坊司贱籍,然后张瑛纳之为妾,谁知张瑛的原配夫人是个醋坛子,屡屡虐待商翎,后来张瑛看不过去了,不想商翎死在张府,便休掉商翎,给了些金银细软后赶出张府,可是张瑛的原配夫人还不解恨,让人对商翎暗下毒手,想要溺死商翎,被纪商的父亲纪重适获吃毒计后,去救了商翎一命,后来两人在纪商奶奶的牵线下,结成夫妻,生下纪商。
顺天府尹让书吏找出商翎的档案和户籍资料,查看得知确实如纪商所说,有条理有根据,就连张瑛写下的休书副本也夹在里面。
事情发展到了这个地步,顺天府尹已经没有其他的想法,一拍惊堂木说:“商翎的户籍为良民,不存在卖身奴婢的身份,纪商为奴生子的说法作废,商翎在婚后并没有与别的男子有私情,所以纪商是为纪重亲生儿子,纪重战死沙场,纪商是纪重的合法继承人,纪叔宏携带子孙去纪家是为私闯民宅,本官在此宣判,纪亮全和纪东全受伤完全是咎由自取,因为受伤过重,本官在此不追究后续刑罚,纪叔宏诬告朝廷命官,杖八十,流放千里,纪商无罪释放!”
“大人开恩啊,我不想。。。”纪叔宏跪地喊冤。
可是他说道一边,就被闫御史打断说:“周大人,虽说纪叔宏是诬告,但也是听信了旁人的谣言而担心自家祖业被旁人夺去才会上告,而他也七老八十,恐怕受不得流放千里之苦,不如打几个板子算了?”
纪商在一旁看的清楚,心想,看来三叔公一家本来是没有强抢自家的意思,他们之所以如此做,显然是受到姓闫的蛊惑,现在姓闫的也在为他说情。但纪商却不是什么善人,他笑道:“诬告我的人又不是只有纪叔宏,我看他的两个儿子纪峰和纪岭孝心可嘉,而且正值当打之年,完全可以代替纪叔宏去流放千里。”
纪商直呼其名,已经完全不将他们当做亲戚了,不过他的话起了作用,只见顺天府尹说:“有罪就要罚,岂能改判,不过根据大明律,可以使钱赎刑,又或者代为流放。”
自古以来,除非是死刑,否则都可以以钱赎刑,司马迁就是因为家贫无法赎刑而被宫刑,说到宫刑我就想到太监,东汉以前的宫廷內侍不用净身,直到东汉以后,宫廷內侍才全部要净身,也从宫廷内侍改称太监。
“我们赎刑!”纪叔宏一家子连忙说道。
“流放千里为五百两纹银!你是现在缴纳还是写下欠条,回去筹到银子才过来缴纳!”
“不必了,我帮他们缴纳这五百两银子!”闫御史说道,他从怀里拿出一个钱袋,从里面找出五张一百两银子的大明宝钞递给顺天府尹。
纪叔宏一家大喜,连连扣头致谢。纪商叹口气,心想,闫御史还没有糊涂透顶,如果他现在不给纪叔宏赎刑,过后纪叔宏一定会将他爆出来,到了那时候,他这个御史也别想再当下去了。
“闫御史可真有钱啊!”粱百户在一旁冷笑道。
“我的钱怎么花是我自己的事,用不着你来管!”闫御史说,“周大人,既然已经花钱赎刑,是否可以放入!”
顺天府尹说道:“既然已经赎刑,纪叔宏当庭释放,不过在他的档案上将会留下诬告朝廷官员的记录,以后如果再次发生诬告事件,判决量刑将会加重一倍,你可要记好了,此案就此了结,现在退堂!”说着,便离开判案桌,朝粱百户和闫御史拱手说:“两位大人,本官先行告退!”
纪叔宏一家五人死里逃生,相扶着离开顺天府公堂,闫御史朝纪商冷冷地哼了一声,然后离开。
纪商对粱百户说:“百户大人,我们一起走吧!”
粱百户朝着身边的锦衣卫说:“收队。”然后和纪商一起走出顺天府。
两人默默地走了半刻中,眼看顺天府衙门已经看不到了,纪商才问:“粱百户,你可知道和闫御史一起来的那个御史是谁吗?”
粱百户说:“他是张显宗,是御史台的一号人物!”
纪商又问:“你可知道那人的后台是谁?为什么要与我为难?”
粱百户思索着说:“说来奇怪,我不知道他的后台是谁,但我知道他和咱们锦衣卫的右指挥佥事刘高很亲密。”
“右指挥佥事刘高?”纪商惊叫道,他的心中有如夜空惊雷,一道闪电照亮了整个心田,他瞬间想明白了许多事。
他心想,难道幕后推动此案之人是刘高不成?自己和刘高唯一有交集的地方就是顾成恨,刘高想要从顾成恨那里得到红莲教在朝廷里的贿赂名册,顾成恨又死在慈悲路上,让刘高竹篮打水一场空,看来刘高查出了是自己去诏狱里劝死顾成恨,所以认为名册在我的身上,但是自己是锦衣卫,如果他认为名册在我的身上,为什么不直接找我问话,而是要使用阴谋计算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而且从刘高的总总做法来看,刘高非常渴望得到那本名册,而且他又不想北镇抚司知道名册之事,否则他不会为顾成悔和顾成恨是红莲教密探之事保密。
如果是我自己的话,知道顾成悔顾成恨两兄弟是红莲教密探的话,第一时间就上报了北镇抚司,而且顾成悔和顾成恨知道刘高知道他们是红莲教妖人的秘密后,竟然想出个假死来金蚕脱壳,可是被我无意中破坏了,导致两兄弟都死于非命。
“没错,根据我的了解,他和刘高两人的交情甚为深厚,可以说到了可以为对方去死的地步,四年前,张显宗弹劾刘瑾无道误国,被逮进诏狱,刘瑾本来想要张显宗活不出诏狱,可是刘高上下打点,拼命庇护,最后才保住了张显宗一命,要知道那时候刘瑾权倾朝野,刘高敢在那时候违逆刘瑾的意思,简直就是拿性命去赌!”
“原来如何!”纪商不相和粱百户再谈论这个问题了,便说:“今日之事多谢粱百户为卑职撑腰,否则我就算有理也说不清!”
“不碍事,咱们锦衣卫不能让人欺负了!”粱百户说。
“卑职还要会百户所处理一些要务,先行告退,请大人见谅!”
“去吧”粱百户微笑说道,随后两人分开,纪商独自一人往西直门百户所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