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起来,洗漱过后,关成正要准备早餐,却听王老爹说:“不用做了,咱们到县城里吃。”
关成“嗯”了一声,忽地睁大眼睛,紧紧盯着王老爹。
王老爹的脸正在变化,皮肤收紧,皱纹变浅消失,头发由花白转为黑白交织。同时,他的身形也在变,脊背渐渐挺起,双腿渐渐伸直。从样貌到体格,整个人都变得年轻了。
不一会,王老爹的变化停止,此时的他,看上去约摸六十岁不到,相比较之前年轻了太多太多。
王老爹看着他吃惊的模样,笑着说:“这就是时间法术,能让自己的身体恢复到从前某个时间的状态,但是很耗灵气,只有灵气非常多的人才能使用。”
关成喉咙咕嘟一声,问道:“既然很消耗灵气,您又何必用它?”
王老爹说:“这不是为了上街方便嘛,要是还像平时那样走一步停半天,那得走到啥时候。来吧,咱们赶紧出发,现在这个样子我维持不了太久。”
说完,飞到关成身边,手在他肩膀上一搭,两个人的身影由实化虚,渐渐变淡,很快就消失不见。
被王老爹搭上肩膀的那一瞬间,关成的视野渐渐变暗,只留下微弱的光,一切都瞧得不清不楚,只有一片朦朦胧胧的影子,这些影子似乎在变,却看不真切。很快,光线又渐渐明亮起来,眼前的景色也变得清楚,却已是另一片天地。
整个过程中,光亮由强到弱,再由弱到强,变化非常缓慢柔和,眼睛没有任何不适,但是在感觉上所用的时间却极短,真是说不出的奇妙。
关成在心底惊佩一番之后,开始打量周围的环境。这里是一片小树林,一条小溪从林间穿过。他们站在溪边的平地上,左侧是溪水,右侧是树木。
关成心想,原来是这里,那应该离县城不远了。
他很熟悉这个地方,因为几年前曾在这里度过一段艰难辛苦的日子。
那时候,他在这片树林里捡柴禾,用柴禾到县城里换馒头,每天都会在这条小溪中洗手洗脸。
听着溪水从身边淙淙而过,看着水面上闪烁跳跃的波光,关成回忆起深秋时节里,用溪水洗脸时传到皮肤上的那阵寒意。
王老爹指着右边说:“走吧。出了这片树林,就是大路,离城门不算太远。”
“嗯。”
关成随王老爹走进树林,回头看看溪边,往事历历在目。
若非当年程叔收留自己,严冬将至,这条溪水被冻得结结实实,自己连洗脸洗手的地方也没有。
没地方清洗也还罢了,更重要的是,没有房子住,没有厚衣服穿,没有饱饭吃,估计自己过不了年就得死。
关成眼圈发红,低下头,随王老爹走出树林。
到了大路,听见一阵马蹄声由远而来,不疾不徐地靠近,关成循声望去,见到一辆平板车自西而来,赶车的是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一张方脸,皮肤黑黄,下巴整理得干干净净,一点胡茬子也没有。
王老爹笑着说:“咱们要是能搭上这辆车,就不用费劲走路了。我来问问。”
马车行至附近,赶车人眼珠微斜,瞥向他们两个。
王老爹向赶车人友善一笑:“年轻人,我们想进城,走路走得累了,二十铜搭一下你的车行么?”
赶车人起初有些诧异,但随即笑着说:“搭个车而已,给什么钱哪。”
手拉马缰,“吁——”一声唤住牲口,等马站定之后,又对二人说:“上来吧。”
王老爹拱手说:“多谢你了。”
老少二人一左一右,各自侧身坐在车板两边,马车重新上路。
赶车人向左拧身,回头看了王老爹一眼,又向前看路,问道:“大叔,您这是从哪来啊?”
王老爹说:“我是老油庄的。”
“老油庄。”赶车人嘴里轻声念叨一遍,又说,“离这不远,不过要是走着来也得花上好一阵时间,你们可起得够早的。”
王老爹说:“可不是么?都是这小子,一直吵着要进城里玩,我们天刚蒙蒙亮就出门了。”
“哈哈……”赶车人爽朗一笑,问道,“这孩子是你的小孙子么?”
“不是,是邻居家的小子,跟我最好,总到我家里来帮我干活,勤快着呢。我呀,没儿没女,孤零零一个,全靠这小子帮手。”
“哎哟,那这孩子可是不错。”赶车人说着,又向右回头,将关成打量一番,露出赞许的微笑。
关成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低头瞧向地面。
赶车人转过头继续赶车。
王老爹问道:“小伙子,怎么称呼啊?”
赶车人说:“我姓霍,您叫我霍九就行。”
“霍家坪的人啊?”
“是。”
“那地方离这里可不近,你起得可也不晚。”
“哈哈,是啊,我也是天刚刚泛白的时候就动身了。家里开了间杂货铺,我早点出来早点回去,不然婆娘一个人忙不过来。”
“嗯,你可真是个勤快人。”
“唉,大家都是一样,挣几个辛苦钱,不肯干活哪来的饭吃。”
“说的是,哈哈。”
关成听到“杂货铺”的时候,抬起头望向霍九的背影。
这位大叔肩膀宽阔,身材魁梧结实,谈笑爽快大方,勤劳肯干,心地仁善……关成瞧着瞧着,程叔的背影依稀浮现在眼前,与霍九重合。
他眼眶发热,紧紧地抿住嘴唇,泪水模糊的视野中,霍九的背影渐渐淡去,程叔的影子越来越清晰。
他深吸口气,别过头,眨着眼睛,不愿意让眼泪流下。
王老爹朝关成瞥一眼,心中叹息,假装没看见,继续和霍九闲谈。
霍九是个健谈的人,王老爹说上几句话,就会引来他滔滔不绝的一长段,晨间的道路虽然寂静冷清,但是这辆小小马车上却十分热闹。
没多久,前方地平线上升起一座高大城墙。
进城之后,霍九问道:“大叔,你们要去哪?顺路的话就不用下车了,我再带着你们走一程。”
王老爹指着附近的一个茶棚说:“我们还没有吃早饭,准备去那里吃点东西,你也一起来,我请你。”
霍九笑道:“不用不用,我已经吃过了。那你们就去吃饭吧,我赶着去进货,先走了。”
双方告别,霍九驾车沿大路离去。
沧和郡共有一百一十七个县,每个县地面都很大,人口也很多。作为辖区中心,县城当然是最繁华最热闹的地方。
因为地处偏远,人口不是很多,清水县城的规模在这一百多个县城中算是比较小的。饶是如此,县城的面积仍然很大,分内城、中城和外城三部分。
城墙内侧有一圈开阔空地,方便在战争时期城防军马调动。如今,帝国内部太平安宁,自然看不到大队军马。
空地上,靠路边有间茶棚,外面摆了一长串的桌子凳子。
王老爹领着关成过去坐好,要了包子米粥,简单地吃过早饭,又朝城里面走去。
县城里用石板铺就的宽阔马路,比起老油庄的沙石路要平坦得多,大清早的没什么行人,视线顺着街道遥遥望去,晨雾遮在远方,望不见路的尽头。
街两旁的建筑,或砖瓦砌筑,或木材搭建,参差不齐,高矮不一,色彩各异,沿着大路延伸向远处。
走在这条路上,关成想起程叔,想起坐着程叔马车过来进货时候的一些琐事。
以前,他都会觉得那是一些再平常不过的无聊细碎,但此时此刻,才知道那些平凡的回忆珍贵无比。
“这有一家,进去看看。哎,哎,别走了。”
正走着,忽然听到王老爹的声音,关成停步回头,瞧见王老爹指着路边一家店铺。
他又走回去,随王老爹走进店门,看见柜台后东墙货架上摆放着白绸、扎花、蜡烛、牌位等物,靠西墙堆放着一叠叠的纸钱,还有金纸银纸糊出来的金砖银砖。
店老板看到有客人上门,立刻从柜台后面走出来,客客气气地询问,听王老爹说完要买的东西,便转身去货架上拿货。
就在他转身的工夫,王老爹右手上凭空出现了一个大口袋。
他将布口袋递给关成,说道:“一会把东西装到这里面。”
这家店的东西很齐全,王老爹直接在他家买齐,结账之后,关成将东西装好。
出了店门,站到路边,关成眼角瞥见左侧有两个人影,正朝着他们这边走来。
他转头瞧去,来者一高一矮,是两名女子,高个子的三十岁左右模样,矮个子的大约十六七岁。
见到年纪相仿的少女,关成不知不觉多看两眼。那少女肤色雪白,一双细长的柳叶眉低低垂下,水汪汪的大眼睛莹莹闪亮,似有泪光,眼波流动之际缓慢而沉重,浑不似这个年纪的女孩常有的灵动活泼,想来是有什么伤心事。
她头发乌黑,额前一绺碎发在晨风中轻轻抖动,好像严冬里小兔子瑟瑟发抖的绒毛,让人瞧着既觉可爱,又心生怜惜。
关成觉得这小姑娘很是漂亮,忍不住多看了一会,但是转念想到一直盯着人家似乎不太好,便收回目光,可是眼皮刚刚垂下,却忍不住又抬眼瞧去。
此时,二人已经走近,那少女觉察到有人在看自己,目光蓦地掠向这边,与关成碰个正着。
四目相对,关成很是尴尬,慌忙移开目光瞧向地面,觉得自己刚才盯着人家看有些失礼,不好意思再抬头与之相对。
直到对方的脚步声离开一段距离之后,才抬头看向她们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