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油庄北边的树林中,九十九人遇难的符阵圈子外面,每隔一小段距离便有一个身穿铠甲的人。这些人看模样都不年轻,几乎都在五十岁左右,男女皆有,但女人相对较少。
其中一名女子盘膝而坐,背朝圈内,面朝树林,双手自然而然地放在腿上,脊背挺得笔直,双目闭合,好像是在打坐入定。
炎炎夏日,午后的阳光将她身上的金属盔甲晒得滚烫,她却浑然不觉,坐姿始终端端正正,身体晃也不晃。
她左边五六米远的位置坐着一个男人,男人的坐姿就显得随意多了,腿盘得很松,上身软塌塌地堆着,远不如那个女人有气势。
男人看了女人一眼,笑道:“谭长老,这么一会功夫,你也要打坐修炼么?”
被称为谭长老的女人仍然闭着眼睛,说道:“身在危局,哪还有心情修炼。我只是在专注守卫,阁下何必明知故问。”
女人的态度很不热情,却也不算冷漠,但是男人似乎很不满意,鼻子带着嘴唇朝上拱了拱,像是有些厌恶,又好像有些嫉恨,随后挤出一个干巴巴的笑容,说道:“无怪清石宗能成为裕泽第一大武宗,单以这份专注而论,在场的各宗弟子便无人能及,在下十分佩服。”
谭长老眼睛倏地睁开,缓缓转头看了那男人一眼,随即又闭起眼睛,继续打坐,然后用之前那样不冷不热、不疾不徐地语气说道:“阁下过奖了。咱们修为相当,彼此专注与否都心中有数。老身不过是喜欢安静,才这样坐着不说话,论专注并非就胜过了阁下。以后可别再说这样的话了,没得让别人笑话,老身可要无地自容了。”
男人碰了个软钉子,脸色不太好看。
附近的其他武士都是耳聪目明的,瞧见那男人吃瘪,都在暗暗冷笑。
男人咬了咬牙,腮帮子鼓了两鼓,又说道:“听闻贵宗宗主近年来身体不大好,已有择人接位之意,谭长老修为深湛,想来大有希望啊。”
武士们都听得出来,这话里满满的都是恶意,宗主之位必定得是资质优秀、修为高深两者皆有的人才能担任,谭长老的修为是不低,但是资质可算不上多么优秀,摆明了就是在讽刺她。
武士们耳力了得,虽然有些人其实离得挺远,却将这边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这些人心中好奇,都将注意力放到这边,想听听谭长老如何应对。
只见谭长老纹丝不动,淡淡地说道:“本宗谁来接任宗主,自有宗主亲自指明,老身一心修行,宗内事务向来无心过问。没想到阁下竟然关心本宗的事务,老身这个长老真是白当了,深感自责。”
她说得客气,但其实就是个非常简单的意思:我们宗的事我都不管,关你屁事。
“哈……”瞧热闹的武士当中有人忍不住笑了起来,虽然声音极低,那男人还是能听见,脸色登时就青了。
他迅速转头朝着声音传来的几个方向看了看,看到的是一张张严肃的侧脸。各人早把笑脸收了,谁又会蠢到给他留下发难的把柄。
他又回过头,握紧了拳头,瞪着谭长老,谭长老静静地打坐,没有任何异动。
男人瞪了一会,握紧的拳头渐渐松了,心里头骂了句“一群臭娘们,看你们能狂多久”,便将脸转向了树林,不再去看谭长老。
武士们围成的圈子里面,法阵的图案之上,有几十个人。
这几十人分成两伙。
一伙人在西,皆是道、佛、圣三教中人的装束,因为要避免踩到地上的符文,所以站得疏密不一,各人仔细地观察着地面的图案和文字,同时议论着什么。
另一伙人在南,全都是方士,飘浮在空中,距离地面大约半米来高,低头看着脚下的符文。对于这些符文,方士们也表现得小心翼翼。
可惜,据说南边这块区域曾发生过斗殴,尽管符文刻得挺深,仍有一些地方模糊了。
两伙人互无往来,在各自的群体中讨论。
方士当中,一位身穿红袍、须发皆白的老者向人群中央一位老者问道:“秦会长,依您看,他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被称作秦会长的那名老者看上去六十多岁,头发半黑半白,脸色红润,皮肤细腻,比问他话的那个人要年轻得多,比起在场多数人也都要年轻得多。但是很多人面对这位秦会长的时候,却显露出晚辈对长辈的恭敬。
秦会长朝脚下的那些符文上看了看,缓缓摇了摇头,说道:“秦某惭愧,现在还没有半点头绪。说实话,若非有消息说邪教之中竟然有通玄境界的方士,我也万万想不到此阵居然含有五行之理。以往二十几次的献祭大阵,或是去现场,或是看画卷,我都是见过的,却从来没有发现其中竟隐藏着这样的玄机。惭愧,当真惭愧。”
众人面面相觑,无人接话。这件事的确很玄,却没想到以秦会长的能力见识,居然也毫无头绪。
秦会长转向另一位青袍老者,问道:“邹阁主,你可有什么看法?”
邹阁主瞥了秦会长一眼,微笑道:“既然秦会长已经坦然相告,邹某也不必硬充好汉了,实话实说,我现在也看不出来。只不过,在下还有一个猜测,我想既然事关重大,那么有一点线索也不能放过,所以也不怕说出来让各位见笑。”
众人望着邹阁主,面露惊奇之色,秦会长的面皮也不禁轻微地抽了抽。
有人说道:“邹阁主快快请讲吧。”
邹阁主向那人微微一笑,说道:“此地是裕泽西北,但相对于整块西陆,此地则位于正北。我想,这个法阵如果关系到五行之理,想必一定与水有关。”
这一群人之中都是修为高深的方士,五行与方位之间的道理对他们来说都是再熟悉不过的了,只是没有任何根据就这样凭空推测,实在是难以让众人信服。
邹阁主接着说道:“前面的二十多起案子的卷宗咱们也都看过,东南西北四陆,每一块大陆的正中心都已经被邪教举行了仪式,如果不是与方位有关,他们所选的位置又为什么要那么精准?各位应该记得,这四个选位精准的仪式,正是最早发生的四起案子,而且时间极为接近,等到引起各国重视的时候,早已经过去很久了。我推测,这四个仪式应该是他们最重要的、也是最容易被外人把握位置的四个,所以他们才用最快的速度将其完成。东木、西金、南火、北水,如果我的推断不错,那四个仪式必定与木、金、火、水有关。”
众人听他说得头头是道,入情入理,不禁点头称是。
有人问道:“他们费这么大力气,究竟想要干什么?”
邹阁主摇头道:“不知道,我刚才说的那些也不过是推测,到底是不是真的还要再研究才知道。另外,这个法阵中似乎还有教士的手段,我真是……真是……无法想象它究竟是干什么用的。”
邹阁主本来口若悬河,说得头头是道,但是说到最后一个问题,却变得吞吞吐吐,似乎有什么内容不便宣之于口。
众方士的脸色也变得十分尴尬,均是默然无语。
这时候,头顶天空中的景色忽然一阵扭曲,一个人影由淡变深、由虚变实,弯弯曲曲地扭动,这情景出现得快,过去的也快,又淡又虚的人影迅速稳定,原来是一名中年男子。
下面一位老者看清那男子,叫道:“欧阳,你回来了。怎么样?确定是咱们凌五门的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