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九跑回来了,但马车周围已是一片狼籍。
马倒在地上,还在因为痛苦而挣扎,断折的腿压在身下,错位的骨棒刺了出来,白骨上粘挂着斑驳血红,鲜血从刺破撕裂的皮缝中流出。另三条腿不知是在颤抖还是在踢踹,总是动个不停。马脖子向上抬起,一双眼中湿漉漉亮晶晶的,闪烁着恐惧和无助,口中不断地发出哀鸣。
霍九眼圈泛红,马儿的动作很激烈,他不敢靠近,只能在几步之外看着,双手颤抖着抬起,似乎想要伸手帮忙,却又没伸出去。
从追出去抓小偷,再到跑回来站到马车旁,不过是片刻的功夫。但就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好像从天堂坠到了地狱。钱财的损失自不必说,单是看着养了多年的马这般悲惨模样,心头也一阵阵揪着的疼。
关成看看霍九、倒地的马还有散落的货物,气得七窍生烟,咬牙切齿。转头去看那割绳男子,那男子撒开了腿狂奔,和同伙跑在一起,此时已经到了街口,两人转左,两人转右。
那割绳男子转过街角之前,忽然停下脚步,转身朝这边望了一眼,这个距离关成已经不可能看清对方的眼神,不过,他还是清楚地感受到了对方这一眼中的得意与嚣张。
关成发现对方甚至不急着逃离,在看到自己向他瞧过去之后,脑袋微微偏转,看了看霍九和倒下的马匹,又看了看自己,这才又转过身跑进了街角。
这根本就是在挑衅,关成大怒,抬脚便追。
霍九听见脚步声,转过来看到关成要追,连忙叫道:“你等等!别追!”
关成停下脚步,有些疑惑地看着霍九。
霍九深吸了口气,抬起胳膊用袖子抹了抹眼睛,说道:“别追了,他们人多,追上去很危险。谢谢你了,小兄弟。”说完向关成挤出了一个笑容,以示感谢。
关成看得出来,他这个笑容是那么的干涩和勉强。
关成很清楚马匹对他有多重要,也很清楚养马有多辛苦,开销有多大,因为程叔家里也养了一匹马,每天都像宝贝似地照看着。
马儿的嘶鸣渐渐弱了,脖子也渐渐放下,头枕在了地上,腿断了不至于要了它的命,它眼中的生机还是那么鲜活,或许是因为挣扎耗尽了力气,或许是知道这样挣扎也不会减轻痛苦,总之不管什么原因,它的动静小了很多,只是偶尔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弱弱的、低坠的哭音。
歹人已经跑了,看热闹的行人又成片成片地围了过来,糊了一层又一层,有些人指着倒地的伤马、歪斜的马车嗡嗡嗡议论个不停,有些人则站在之前被马惊吓摔倒、至今未醒的那位老爷子附近。
霍九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大的事,不由得惊慌失措,想到回家不知该怎么跟媳妇儿交待,再听到周围的议论声,脑子里更乱了。
刚才那个一直在叫嚷着要带霍九见官的正气青年,此刻脸上阴晴不定,眼珠转动,将周围的人打量了一圈,蹲下来朝着那老头轻轻喊道:“老爷子,老爷子。”
那老头还是不动。
青年站起来说道:“有哪位兄弟肯帮帮忙,帮我把老爷子送到医馆去,这么大把年纪了,可别出了事,应该赶紧去看大夫才对。”
一人立刻上前一步,接过他的话,说道:“说的是,得抓紧时间,这么半天都没醒过来,恐怕有点不妙。”这人正是之前站在正气青年对面、向霍九说风凉话的那个人。
其实从这老头摔倒到现在,根本没有过去多少时间,但救人如救火,谁也不会嫌昏迷的时间太短,路人纷纷称是。
有人说:“在西边街口往南拐,一直走过三条街,路东边就有一家医馆。”
有人说:“哎哎哎,都往后点,让条路出来,救人要紧,都别往前挤了。”
还有人说:“你们俩怎么抬,老爷子受得了这么拉扯么?再来两个人从两边帮着把腰和后背抬一下。”
那正气青年立刻回应道:“不用不用,有这位兄弟也就行了,让他帮着把老爷子扶到我背上,我背着走,肯定稳妥。”
此时路人围作两圈,一个圈大人多,围着的霍九和马车,另一个圈小人少,围着那昏迷不醒的老人。小圈这边吵嚷起来,引得大圈那边人人回头观望。
在众人注视中,正气青年弯下腰,伸手去扶老头的肩膀,就在他手指将要碰到老头肩膀的时候,朝向地面的脸上露出诡计得逞的阴笑。
忽然一个声音响起:“等一下!”
众人皆是一惊,道路为之一静。这个声音,在场的人大半都听得出来,属于刚才独力打倒歹人的那个少年。
人们顺着声音,齐齐朝着关成看来。这个少年面容稚嫩,却刻印着几许风霜的痕迹,目光虽然灵动活泼,其中却没有少年人的浮躁,反而多了几分沉着稳重,令在场的一众成年人都开始不由自主地正视并重视这个不算高大的身影。更何况他刚才一个人敢跟拿刀的歹人相斗,单是这份勇气在场的各位就自叹不如,不服也不行。
关成隔着人群一指,说道:“那老头不是好人,他和那些抢马的坏人是一伙的。”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想要去扶那老头的青年更是脸色剧变。
众人纷纷向老头看去,青年虽然脸朝着下面,也能感受到众人的目光望来,立刻做出伪装,站直身体面向众人之时,脸上已经换成了一副诧异神情。
他装模作样地看了老人两眼,又瞧向了关成,用责备的语气说道:“小孩子胡闹也不分个时候,这位老爷子怎么会和那些家伙是一伙的!”
接着又向另一名青年说道:“现在都什么时候了,救人要紧,赶快帮忙,把老爷子扶到我背上来。”
那青年立刻应道:“好。”
两人说着便开始动手。
关成不再废话,直接朝着他们走去,众人瞧见,估计要上演一出大戏,不用他多说,自觉地就给他让出一条路来。
正气青年左手搂在老头颈下,正扶着老头坐起,忽然见到人群又分开一条通路,那少年大步而来。
青年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喝道:“小子,现在不是你胡闹的时候,人命关天的大事,小孩子瞎闹个屁,滚远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