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的行动完全出乎关成的意料,想要阻止都来不及。
“咔!”马腿断折,骨头发出清脆的声音,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混蛋!”关成怒斥一声,便要追赶。
那男子一脚得逞,再不停留,飞也似的跑了。
马匹发出一声悲嘶,沉重的身体栽倒在地上,带得马车也跟着剧烈晃动。
关成追了几步,经过马匹旁边,看看痛苦挣扎的马匹,又看看越跑越远的男子,一时间不知所措。
疼痛让马不住地挣扎,颤抖尖锐的嘶鸣一声接着一声。挣扎的马牵扯得马车不停摇晃,上面的货物虽然有绳子捆扎绑缚,也经不起这般折腾,很快就松动脱落,掉在地上,不怕摔的东西还好些,不过是沾了些尘土而已,但是像碗、盆之类的陶瓷器具就没有这么幸运了,大半稀里哗啦的摔个粉碎。
霍九跑回来,呆立在车旁,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切。
马倒在地上,还在因为痛苦而挣扎,断折的腿压在身下,错位的骨棒刺破坚韧的皮,露在外面,鲜血从裂开的皮缝中流出。
马脖子向上抬起,一双眼湿漉漉亮晶晶的,口中不断发出哀鸣。
霍九眼圈泛红,双臂张开,微微发抖,似乎想要去扶,但是因为马还在挣扎,动作很激烈,他不敢靠近,只能在几步之外看着。
从追出去抓小偷,再到跑回来站到马车旁,不过是片刻的工夫。但就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好像从天堂坠到地狱。钱财的损失自不必说,单是看着养了多年的马这么痛苦,心里头也针扎一样疼。
关成看看失魂落魄、不知所措的霍九,又看看痛苦挣扎的马,胸口快要气炸了。不为别的,单是因为霍九身上有程叔的影子,他就绝不能让他白白承受这样的欺辱。
他转过头,目光朝着那男子逃走的方向追寻,却发现那人还停在街角,并没有离开。
那人像是故意在等着他瞧过去似的,一直面向这边,见到关成转头以后,抬起手指指他,又指指那匹马,然后另一只手也抬起来,两手的小拇指同时竖起,又翻过来指向地面,用力朝下点了点,做完这些动作,才转过身跑进街角。
这一连串的动作也许是挑衅,也许是嘲讽,但不管是什么,总之他是在告诉关成:你刚才所做的一切都没有用,我们没有得到的东西,你也保不住。
关成怒不可遏,下意识向前迈出一步。
便在这时,霍九忽然叫道:“小兄弟,别追了!”
关成其实也没有追赶的意思,相距太远,县城的街道四通八达,怎可能追上。
他转向霍九,见到霍九的脸上挤出一个笑容。
“别追了,他们人多,追上去很危险。东西损失了就损失了,只要人没事就行。”
尽管霍九说得很轻松,但是关成看得出来,他的笑容非常勉强,完全就是为了安慰自己而强颜欢笑。
程叔家中也养了一匹马,所以关成很清楚马匹有多重要,也很清楚养马有多辛苦,开销有多大,霍九越是这样假装没事,关成心里就越难受。
马嘶声渐渐弱了,脖子也渐渐放下,头枕在地上,腿断了不至于要它的命,它眼中的生机还是那么鲜活,然而,那鲜活的生机中还有说不出的痛苦,瞧着十分可怜。
霍九看看受伤的马,再看看碎了一地的货物,眼圈红红的。
而关成,则将目光转向路边,死死盯在那个还在昏迷的假老头身上。
“老爷子,老爷子。”这时,刚才一直在叫嚷着要带霍九见官的正气青年蹲下身,对着假老头轻声呼唤。
假老头一动不动。
青年站起,向众人说道:“有哪位兄弟肯帮帮忙,帮我把老爷子送到医馆去,这么大把年纪了,可别出事,应该赶紧去看大夫才对。”
一人说道:“没错,得抓紧时间,这么半天都没醒过来,恐怕有点不妙。”
这个人就是之前向霍九说风凉话的青年。
围观群众听见他们俩这一说一答,也纷纷应和。
有人说:“在西边街口往南拐,一直走过三条街,路东边就有一家医馆。”
有人说:“哎哎哎,都往后点,让条路出来,救人要紧,都别往前挤了。”
还有人索性也走到老头身边,作势要抬,说道:“来,咱们一起。”
正气青年连忙摆摆手,说道:“不用不用,不必这么多人,人多了反倒要糟。”
那人说:“你们俩怎么抬,万一没抬好,再把老爷子摔出个好歹怎么办?”
回头向其他人叫道:“哎哎哎,再来几个人,咱们一起抬稳妥些,别再让老爷子伤上加伤。”
立刻有人响应,往前走进。
正气青年忙说:“可别,人多了反而不稳。让这位兄弟把老爷子扶到我背上,我背着走,肯定稳妥。”
那人一听觉得有理,便说:“嗯,这样也好。”
其他人见不用出手,便不再上前。
在众人注视中,正气青年弯下腰,伸手去扶老头的肩膀,就在他手指将要碰到老头肩膀的时候,嘴角弯起一个微小的弧度。
虽然这次的事情搞杂了,但是至少他们也能安全脱身。县城这么大,消息传得很慢,换几个地方再干几票,总要大赚一笔再去别的县城,保护费可不能白交。
“等一下!”就在他得意的时候,响起一个声音。
人们循声望去,看到刚才独力击倒贼人的少年,都是一怔。
若是一个寻常的孩子,大伙自然懒得理,但是对于这个少年,他们却不得不高看一眼。
少年的面容尚显稚嫩,却刻印着几许风霜的痕迹,目光虽然灵动活泼,其中却没有少年人的浮躁,反而多了几分沉着稳重,给人一种值得信任的气质。
更重要的是,他们曾亲眼目睹他的壮举,所以,尽管情况紧急,人们仍然愿意听听他想要说些什么。
关成隔着人群朝假老头一指,说道:“那老头不是好人,他和那些抢马的坏人是一伙的。”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正气青年面色剧变。
人们纷纷向老头看去,正气青年只觉得背后数十道目光灼热如火。他缓缓站起,表情变得既诧异且迷茫,转身瞧向关成。
他看看关成,又看看倒在地上的老人,作出一副不相信的样子,用责备的语气对关成说:“小孩子胡闹也不分个时候,这位老爷子怎么会和那些家伙是一伙的!”
接着又对那风凉话青年说:“发什么呆,救人要紧,赶快帮忙,把老爷子扶到我背上来。”
风凉话青年似乎也被关成的话给惊到了,听见他提醒,这才回过神,说了声“好”,弯腰去扶那老头。
关成大声说:“他是假扮的!”
但是那正气青年却是充耳不闻,只对风凉话青年说:“赶紧的,小心点,别伤到老爷子。”
关成不再废话,迈开步子朝他们走去。
围观者见到关成笃定的神情,其中许多人便不由自主地选择相信,纷纷向两边让开,想看看他接下来要如何。
见到关成逼近,正气青年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喝道:“小子,现在不是你胡闹的时候,人命关天的大事,小孩子瞎闹个屁,给我滚远点。”
关成不理,继续走近。
青年瞪起眼睛,两腮肌肉鼓起,表情变得十分凶恶。
他站直身体,迈出两步挡在老头前面,喝道:“我警告你,胡闹也要有个限度,你他妈的要是再不滚,老子可就要不客气了!”
他忽然变得这么面目可憎,和之前道貌岸然的样子相比好似换了一个人。路人纷纷侧目,对他的疑惑已经见于颜色。
风凉话青年见状,眼神闪烁,悄悄退开一些。
关成直视着正气青年,继续走近。
走得几步,忽然一个人形轮廓进入到他的灵气感应范围,就在他侧后方。这人和他差不多高,但是纤瘦苗条。
关成想都不用想便知道是那个少女,回头一看,果然就是她。
“啧!”关成气得直翻白眼,斥道,“你凑什么热闹!很危险知道不知道?赶紧到一边去。”
那少女又是一怔,咬了咬牙,抬起小拳头朝他晃了晃,不过到底还是退开两步,没有跟上来。
“嘁,这个小丫头真是够任性的,怎么什么热闹都想凑,还这么凶。”关成继续往前走,边走边嘀咕。
少女似乎能听见他的嘀咕声,俏脸一寒,冷冷地看着他的背影走远。
随着关成的逼近,正气青年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关成在他面前三四米远的位置站定,问道:“你和他们是不是一伙的?”
青年脸皮抽动,随即大怒喝骂:“什么一伙不一伙的!你小子胡说八道些什么?”
关成反问:“那你干吗非要帮着他?”
青年收起怒容,神态变得极为严肃郑重,正气凛然地说:“我帮他那不是应该的么?谁家都有老人,出门在外遇到危险或急病,一时间动弹不了,要是大伙都眼睁睁地看着,万一出了什么事,心里过得去么?如果摊上自家父母,别人都不管,自己心里又是什么滋味!”
这一番话说得慷慨激昂,触动人心,围观者听了纷纷点头,本来有许多人已经对他产生怀疑,听到这话之后疑心尽去,纷纷倒向他这边。
有人叫道:“不错,说得有理。”
有人说:“小孩,别胡闹了,老人一把年纪了,耽误不起,赶快让开。”
有人说:“对啊,这种时候,哪还能胡闹!快别耽误时间了!”
还有人说:“别和他废话了,快点把老爷子送去医馆才是正经。”
见到青年如此郑重,且话说得很有道理,关成对他的疑虑登时消了大半,对于群众的指责和怀疑也不觉得生气。
总之,假老头不是好人,关成对此把握十足,于是叫道:“这老头的胡子是粘上去的,是我亲眼所见。”
声音传进了每个人的耳中,人们立刻又静下来,齐齐注视着他,等着他说下去。
正气青年面皮抽动,张口欲言,却终究没有说话。
关成说:“今天早上,这假老头和一伙人走在一起,其中有一个就是戴着面具让马受惊的人,还有一个是戴着头套去割马绳子的人。当时我在茶馆喝茶,他们从窗前经过,我听到他们说话,这假老头的声音非常年轻,而且他们也亲口说了胡子是粘的。大伙要是不信,可以试一试,又能耽误多少时间?”
此言一出,登时一片哗然,路人纷纷看向躺在地上的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