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无甲子,须臾之间已经过了五十年。
这五十年,蜀山又多了几处楼阁,荒废了几处庭院,长老们日暮西山,有的驾鹤西去,有的隐于竹林溪涧,不再理会事俗凡物。当年的年轻一代都已成长为如今的顶梁柱,剑仙的传说不时在民间流传。
琅琊山距离蜀山距离不短,寻常商队往来两地要花上半年时间。庐陵城坐落于琅琊山脚下,离蜀地自然也是不近,但现在天下通商,蜀山的种种传说在庐陵也传的甚广。在那些说书人添油加醋之下,剑仙成了不知道多少孩童少年的朝思暮想。
许九是庐陵专讲剑仙斩妖除魔故事的说书人,也是讲的最好的说书人。许九说书的时候会用布包上一兜糖衣花生,等孩子们围着他坐成一圈的时候,许九就把花生分成几小堆,分发下去。
往常的时候,许九都在城南门的大槐树下搭台说书。可今天,当孩子们兴高采烈拎着竹凳跑来时却发现许九并不在这里。孩子们扑了个空,满是疑惑。一旁卖煎饼的大爷对孩子们说道“许家的老弟今天遇着了一个道士,便跟着走了,你们明天再来吧。”
孩子们闻言,纷纷议论那个道士是不是剑仙,许九把剑仙的故事讲的那么好,肯定是认识真的剑仙,等明天遇到了许九,可得好好问上一问。然后,孩子们嘻嘻哈哈,在槐树下玩闹了一阵便三五成群去找别的乐子。
庐陵城往来客商不少,客栈和酒楼自然也不少。城南生意最红火的客栈里,许九和一个青年道人对立而坐。许九一身棕色布衣,道人一身白色道袍。二人点了三个菜,手捧着茶,与周围的热络格格不入。
“云卿师叔此次前来庐陵,所为何事?”
许九盛了一勺豆腐,蘸着黄豆酱油,倒进了自己碗中。
“收徒。”云卿夹起了一块皮蛋,也蘸着酱油,送进口中。
“庐陵有仙根的苗子不少,可不是什么都看天赋的。”许九摇了摇头,“这里事俗多烦忧,心性都乱了散了。”
“那你为何还留在这里?”云卿明知故问。
“我是个说书人,事俗越烦忧,百姓就越想有些寄托和放松,这样我的生意也就越好。”
“下山多久了?”
“已有五年。”
“积蓄存了多少?”
“三两八钱。”
云卿皱了皱眉。“既如此,你生意好在哪里?”
“好在心意。”许九悠然答道。“顺应心意,我便是生意好。”
“汝道可成?”
许九叹了口气。“目前还没有。”
“我看是未曾寸进!”云卿断然说道。“你若是真的成了说书人,便该用这张嘴去谋利。你若只把它视为自己修道的方法,便该分文不取,任凭世俗如何,你自巍然。心意会被环境所染,你顺的心意是否是你道的心意,谁能判断。”
许九面色微变。“师叔教训的是,弟子请教如何修一个说书人的道?”
“不偏不倚,自正本心,庐陵的小鬼精怪,伤人猛兽都是你暗中除掉的吧?”云卿饮尽杯茶,问道。
“弟子惭愧,确是如此。”
“你为民除害,下山了也依旧谨遵门规,但可曾想到自己如此行动的理由。”
“斩妖除魔是我蜀山弟子的责任。”
云卿摇了摇头。“那我蜀山为何还要有剑冢妖海?”
“大妖秉承天地气运,杀之会有损天和,故镇压封印。”
“妖海里没有弱小的精怪?”云卿见许九不语,便继续说道。“心不坚,不成道,你不是五柳先生,更成不了欧阳修。”
“弟子愚钝,还请师叔明示。”
“现在,你告诉我,这庐陵诸家的孩子,可还有什么仙根仙缘,心性之说?”云卿淡淡说道。“我来收徒,自然便是寻那有缘人。”
许九沉思良久,一边下筷一边思考云卿所说的那些。直到盘尽杯空,许九恍然大悟,抬起了头,却见云卿的座位早已人空。许九拿着云卿留在桌上的二钱银子,结了饭钱。
几个顽童刚好经过客栈门口,看到许九忙拉着他要听剑仙的故事。
云卿离开客栈后便在这庐陵四处转了起来,他此次从蜀山来这是为了收徒。作为蜀山现在长老中最年轻的一个,云卿的修道天赋是千年中蜀山最杰出的几人。他无父无母,不知是何人弃婴,顺水飘入蜀山丹谷,被丹道长老抱起抚养成人,丹道的大长老就是他的师父。丹谷中的那条溪流连绵不见尽头,顶端云雾缭绕,便名为云溪,师父把他从云溪中抱起,便唤他云卿——意为卿从云中来。
五十年间,云卿修道,炼丹,云游天下,最近时日才回到蜀山继承了丹道大长老的名号,成为了丹谷的新主人。
云卿在蜀山脚下的村子里遇到了一个男人,那男人把手中的婴儿放在农户家的门口,留下一些银两和大意请农户帮忙抚养的书信,便带着悲愤与不舍之色离开。云卿看这婴儿的处境与自己当年很是相似,便拦下了那个男子,自己收养了婴儿。这婴儿变成了云卿的第一个徒弟,云卿叫他余天。
把余天带回蜀山后,云卿总觉得冥冥中还有一人等着自己,他就再次下山来了这庐陵城。他找许九只是见这之前蜀山的弟子修道到了关键时期,意图点拨一下。许九懂了便是通了,不懂就还是迷惘。
现在他在城中散步,那种冥冥天意却是越来越近。
云卿来到了庐陵的一处小赌馆,终于确定了自己要找的有缘人就在这里。在庐陵们的百姓看来,云卿的装扮自然是得道高人,所以,当云卿出现在赌馆门口时,有不少刚从其内走出的赌徒都眼露愕然之色。
平日里这些得道高人都对赌馆一类轻蔑无视,怎么今日这么一个仙风道骨的道长却站在门外,看起来好像还对这赌馆挺有兴趣。
云卿神色自若,走进了赌馆,一股腥臭味扑鼻而来。赌馆里的众生百态,云卿历历在目,他并没有什么悲天悯人的情怀,也不觉得嗜赌如命的人如何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