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少峰到来前院,见过老太太,且是请了安,随后便赶往和兴堂去了。
和兴堂在前院一个偏僻的角落里,两个小厮在门口守着,听候吩咐。
屋外一圈围着名贵的花木,此时长势正好,透过木窗招摇的跟屋子里的人儿邀宠。
然而沐冠雄却是无心留意,手持墨笔,盯着楠木书桌上的宣纸眉头紧锁。
待沐少峰进去,见此情景,且不敢出言打扰,悄悄的上了前去。
只见纸上写着闲云野鹤四个字,其他皆好,唯独闲内木字一撇还空着,迟迟没有落笔。
沐少峰上前帮着研磨,“爹,今儿这字练得不顺手?”
沐冠雄轻若未闻的应了一声,并没有因为屋里多了一个人而有何变化。
他持笔在宣纸上方比划着,下笔过重不够逍遥,轻描淡写又太过轻浮,真真不好办啊。
僵持了一会,沐冠雄还是寻不得个好的落笔点,最后一笔只得草草了事。
到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看来他这辈子,都不用想做个闲人了。
把手中的毛笔递给一旁的儿子,沐冠看都没有细看一样,便离开了书桌。
来到外厅,沐冠雄坐到椅子上,许是方才站的久了,不免舒服的哼了一声,随后便是开口。
“听门外沐喜哥俩个说,你这两天总往这边跑,到底怎么了?”
沐少峰没能跟得上父亲的转变,微微愣了愣,忙过去斟了一杯茶奉上,坐在下方。
待沐冠雄浅抿润口后,他才开口,“爹,那个兽耳梨木香熏炉……”
沐冠雄轻咳一声,将茶杯从唇边移开,“嗯,茶凉了。”
沐少峰一听,唤来门口的两个小厮,让他们去重新换一盅,再端些就得入口的茶点来。
待打发的人都走了,沐少峰将前几日的事讲了一遍。
末了迟疑了一下,又道,“爹,崚城的紫玉石料与香薰炉,这会儿都在四弟手上。”
沐冠雄闻言却不说话,沉默了片刻,将茶盅放下,不急不慢的问道。
“峰儿,你可知那个梨木香薰炉,对咱们沐府,甚至整个沐家产业来说,意味着什么么?”
“爹,孩儿……”
不想父亲会这么问,沐少峰一时没有话说,他心里早做好让责骂的准备,可这一来,反倒叫他情何以堪。
那个梨木香薰炉是父亲为了三年一度的宫廷供奉准备的,三年前,他们家败给了老对手,就是输在这木料上。
他们以往造木柜桌椅的料子,皆是老油梨了,且是放的年头久,木头里面的油水已发散殆尽,尽管还有几分模样,但是实际上这些料质已是干糠糟烂了。
这两年父亲派了不少人出去,终于在前些时候寻得这种新料子。虽说颜色浅淡,可油光十分丰厚,且纹路环环绕绕大气明腻。
当时父亲命人带了一块回来,请得能工巧匠雕磨一番,弄了个新模样。
一来为了掩人耳目,二来也是为了讨个喜,待来日送进宫中,定能博个好意头。
父亲把这木料交与他,便是看重于他,可如今却叫他屋里的坏了事。
他早先在屋里只是说了,这香薰炉不过是在街面小摊上摆着的玩意儿,自己看得入眼便买下来了。
他本想说的不起眼一些,才不会叫人上心,没想到却是事与愿违了。
沐少峰如是想着,脸上的神情越发愧疚起来,父亲是何等小心谨慎,到了自己这却什么也不是。
沐冠雄到底是做父亲的,看儿子这般也不多说了,“那你四弟,究竟想要如何?”
“他,四弟说,他只想要个明白,那年玉萱本已与他定了婚约,为何……”
沐少峰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的抬起头来,看向自己的父亲,见其并无怀怒,便再次开口。
“对于父亲上门退亲这事,四弟他,他只说不想被蒙在鼓里。”
沐冠雄眸子一沉,良久,方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说了一句不着头尾的话。
“当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性子一样执拗。”
沐少峰听的一知半解,正要细问,却见沐冠雄已起身,往书桌那边过去。
“行了,你且回去,这事我自有安排,东西总归还在咱们自家人手上,不是坏事!”
沐少峰不知该怎么说,只得俯首,“爹说得是,孩儿先下去了。”
沐冠雄将桌上的纸张一换,重新持起毛笔,“老大,你娘午晌已让沐福把外书房收拾起来了,今儿你且回屋歇息去。”
沐少峰冷不丁的听了这话,立马抬起头来,“爹,你这是?”
“昨天你媳妇都找到前院来了,哭哭啼啼不成样子,不是什么大事,你恼了一通,便算了。
两口子拌嘴而已,用得着弄得这么现眼么,叫丫头下人瞧了笑话。”
沐冠雄随口说着,视线落在空白的宣纸上,似乎这琢磨着什么。
沐少峰原是余怒未消,又闻媳妇为了这事儿闹到爹娘这里,心中怒火更甚更。
“爹,你有所不知,这次全是她因贪误事,要不,也不会让四弟得逞了去!”
沐冠雄依旧头也未抬,“行了,想想你那双儿女,一会儿回屋与你媳妇儿说去,让她把这俩个小的接回来。”
沐少峰不大情愿,“可是爹,我……”
沐冠雄声音一沉,“别可是了,这也是我的意思,这都大半年了,我那亲家也给松松手了。”
沐少峰沉着脸,还欲强辩,便听上头一句“家和万事兴”,压得他说不出话来。
沉默了半刻,见父亲的心思落在书案上,沾染新墨正待落笔,已是无暇理会自己这边。
沐少峰终是心口不一的应了一声,出了屋去。
屋内一时静了下来,有的只是宣笔落纸惊风起,泼墨挥毫意随心。
看着桌案上韬光养晦那四个字,沐冠雄嘴角扬起一抹弧度,片片低笑飘出窗外。
原想老四这小子读书,钻进那些四书五经里是出不来了,整天之乎者也,君子长君子短的。
可这做买卖若要论君子的话,那是做不成,只是他没想到,这读书人使起诈来,倒是圆滑的很,叫人儿挑不出一点错来。
好!好小子,有点能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