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清随主子走在游廊上,主子只管看着一路的松柏林木,步子慢了下来,且是不言,他亦不言。
直到石阶之下,主子没往竹宛居那边过去,而是走向另一处园子。
他才想起来,这处有个石亭,四下里拥着一片翠竹,少爷独爱此物,这一去,不知要待到几时。
沐清忙拦住,说道,“少爷,该用药了,竹香想必已煎好……”
沐少怡犹若未闻,只管望着满园,树梢之上,少了知更白头翁,却多了画眉俏百灵,这才知,如今已是暮春凋残,黄莺不在了。
看的情深,不觉出口,“谷口春残黄鸟稀,辛夷花尽杏花飞。始怜幽竹山窗下,不改清阴待我归。”
吟罢这首,沐少怡良久不语,待醒过神了,才与沐清说,叫他先行回去,自己想独自走走。
沐清不解主子为何总有这般情怀,读了书,看到什么都有诗情画意。
既然主子不想回去,他总不能拽着把主子拖回去,还是得让秦管事来请。
这么想着,沐清又听主子开口,“若出了这个园子,可到何处?”
沐清奇怪,主子今儿怎么想起一出是一出的,这沐府还有谁比主子更熟络,怎反过来问自个儿?
然而如此,沐清还是说了,从这个园子穿过去可到长廊,顺着往下,不远便可到后厨。
沐少怡想着,只是淡淡的应了一声。
沐清见主子不再言语已入了园去,只得对着那清逸的背影作揖,领了令下去。
子箐束手束脚的出了那方庭院,见四下无人,才鼓着腮帮子吐出一口浊气,活络了下手脚。
下次松兰再喊着她给这大奶奶送吃食,她可不来了,一进屋子只叫站着不让动弹,这不活受罪么。
子箐扁扁嘴摇了摇头,走出一个曲廊,一个灰衣婆子急急忙忙从依松园里出来,不知赶着干啥去。
这依松园就是松兰带她走过的那个园子,其实很好认,四下就只有这个园子没栽花种草,皆已林木为主,故而叫那依松园。
不过这园子里好像还有个小石亭子,外头种的可不全是松柏,而是细细长长的翠竹。
前儿路过,她就瞅着那一排翠竹,有些个顶不住脑袋上蓬松的竹条儿,都压到了那个亭子顶上,瞅着都替它憋屈,谁叫咱矮哩。
子箐忽的一笑,瞧着往那小路过去,反正偷得了半日闲,去那亭子坐坐,再晚些回去也无妨。
然而几回路转,待她寻得走近,却发现有人早了一步,占了那座亭子。
竹林间的一阵清风穿过,将那人的衣袂吹拂而起,更衬得身形长立,清朗清绝。
那人背对着子箐,只管望着亭外的青竹,收不住眼,一缕青丝缠绕着清风,一种空灵到极致的淡雅悠然而生,叫人望而生畏。
娘哩,还有完没完了!
子箐有些怕这小子了,她左右瞅瞅寻个出路,琢磨着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策的好。
送个馒头这小子就把她贬成了个烧火丫头,若叫他瞧见自个儿要跟他抢亭子,还不定把她置办到哪去哩。
“咳咳……”
一声轻咳,适时的令她站住了脚,那人不知何时回过了身,语气清淡,“哪房的丫头,见了主子只管走,不来行礼。”
没法儿,子箐转过身,扯出个笑来,俩手放在腹前,对着他鞠下腰。
她这会儿不是丫头子,福礼用不上,跪下她又不甘,只得这样,“四少福安,小的不是丫头,是刚给大奶奶送汤料的。”
沐少怡见此,走了几步,绕开中间的石桌,坐到石栏长凳上,“抬起头来回话。”
撅着屁股抬起头?
子箐瞪大了眼儿,想想还是扳直了自个儿的身子。
直到现在,沐少怡这才算是真正的把她看个仔细,那日在小镇外,见一老者拦车寻助,他想也没想便让车夫下去帮手。
事后老者又叫她女儿来道谢。
那时他想,这世上真的有这么巧的事,同一个声音,同一个人?
那时他也只隔着纱窗看了一眼,面容模糊,只有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还耐人寻味。
如今再见,相貌确实一般,双眸依旧多情,充满疑惑,还有一点掩饰不住的不耐,却是实实在在,意外的让人舒服。
犹如方才看那翠竹一般,他竟收不住眼,许是为了打发时间,他问了她家在何处,末了依旧问了那个问题。
子箐终于叫这个问题给惹毛了,没得多唠叨,语气生硬的说了,跑这么远来寻活计,就是为了多挣俩钱儿花!
沐少怡一听,淡淡的笑了,靠着围栏,一手柱头闭目而歇,“你倒是实在……”
子箐瞅着一愣,嘿,这就睡上了,那她咋办,给不给走啊!
话说大奶奶把子箐赶走后,也把屋里的丫头也一并打发了出去,唯留锦儿一人。
她拿着紫玉镯子寻思换个手试试,把那支鎏金手镯脱下来。
可摆弄半天还是无济于事,万般无奈,她只得与让锦儿去把柜上那条汗丝巾儿拿来。
锦儿去了里屋,挑了一样紫色的过来,罩在大奶奶手上,套上那紫玉镯子,稍微使点劲儿,便到腕上,随后将丝巾轻轻抽出。
这玉镯好不容易套进去了,大奶奶反倒不愉快,气道,“要不是给他们沐家生了三个娃子,我这身段也不至于大出一圈去!”
锦儿是大奶奶过府便带来的贴身丫头,自是什么话都好说,她听了主子的话,只道。
“奶奶这是福气,一进府便生了少爷小姐,这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你瞧二房三房,不还没动静么,奶奶这可算得上是府上的大功臣了,老爷老夫人哪个不给奶奶三分薄面呢?”
说着又贴身上来,俩眼儿巴巴的瞅着,“奶奶,快让锦儿瞧瞧,这玉镯衬不衬您的手。”
大奶奶这才好些,嗔骂了她一句,抬起手臂,一手托着玉镯欣赏着,赞不绝口。
“哎哟,这四少还真是个行家,前儿我也跟大爷去过崚城,就没寻见这么好的货色,虽说那块有个玉石山,可要讨得这么个紫玉物件,没个几十年的道行是看不出来的。”
锦儿不住的点头附和,瞧着玉镯上那朵荷花出了神,随口说了,“不过奶奶,我瞅着咱那个黄花梨的香薰炉也是个贵物件,换这个镯子……”
大奶奶不以为然的冷哼了一声,把那个鎏金的翠玉镯子戴到另一个手上,“锦儿,咱府上的仙来居在各县各城开了也不下上百家了,你瞧屋里头这些柜子哪个不是咱自家造的,哪个不是花梨木的?那个香薰炉料子无非就是新伐的,金贵些罢了。”
锦儿见状一笑,俯下身来,轻声轻气道,“奶奶说的是,都说千金难买心头好,奶奶这是用了个木疙瘩,换了心头好啊。”
大奶奶嘴角上扬,“前儿要不是听到云雀那几个小蹄子嚼舌根,我也不知那四少爷收罗了不少物件,他送给老太太一串翠玉珠子的串链,保不齐屋里头还有别的,这读书人啊,就爱讲究个礼尚往来啥的。”
锦儿伸手帮大奶奶把胸前的玉坠链子摆弄一番,得意道,“奶奶给四少送了个那么雅致的物件,他可不得挑个好的来么。”
主仆二人对视着,会心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