邯郸大夫府。
精美的食物,沁人的美酒,香艳的舞女以及被侍奉的高贵的宾客,一场精彩的盛宴所需的几大要素在这里完美地呈现了出来。
“跳啊,跳啊!”
荀乘手舞足蹈的样子让他身边的陪客不约而同的露出了鄙夷的表情,但那也只是一瞬间,众人便纷纷出言符合,而得到众人肯定的荀乘更显得肆无忌惮了起来,他高举着酒爵,忘形地打着拍子,给人一起寄情于酒色的感觉,但是实际上他早已经心乱如麻了!
邯郸氏安排的酒宴规格不可谓不高,众人恭维的语言不可谓不殷勤,但正是这种种景象让他感觉到深深地不安!
所谓宴请也是有它的规矩在里面,根据宴请人的身份和被宴请人的身份可以分为不同的种类,身为一城之主、赵氏旁系的赵午不可能不了解到这一点,但就眼前看来,这完全是一场以上宴下的酒宴!
荀乘就着饮酒的机会扫视了下周围人的脸色,虽然他们隐藏得很好,但是从荀乘还是能从他们的眼中看出轻视的模样,这种缘由不是因为他荀某放浪形骸,而是那种自以为戏耍到上位者,从心理散发出来的愉悦之情。
“就算是要将中行氏未来的继承者作为质子压在你这里,也不能用如此行止来折辱我们!”
想到这里,荀乘又偷眼看了下坐在上方的中行重,只见对方一静一动都合乎礼法,在不动声色之间已经将身边的宾客折服了,就连那位邯郸氏的嫡子都已经在效仿中行重的动作,不过给荀乘的感觉就是四个字——沐猴而冠!
不过同样看的出来,中行重倒是一副丝毫不慌张的样子,就是不清楚他是故作镇定,还是真正的胸有成竹罢了。
“羔裘豹袪,自我人居居!岂无他人?维子之故。”
终于,荀乘还是决定首先发难了,他正了正衣冠,举着酒爵站了起来,然后在众人地目视中一边歌着,一边朝着赵午的方向走了上去。
听闻着这段诗句,正在彼此相敬的众人立刻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目瞪口呆看着荀乘历阶而上。
“休出狂言!”
坐在左侧的涉宾立刻站了起来,作为一名赫赫有名地文士,他怎么听不出来荀乘这段词句中那种讥讽的味道,虽然说今天的酒宴邯郸氏确有失礼之处,但在这种场合下直讽自己的主君——所谓君辱臣死,叫他如何不站出来呵斥对方。
“羔裘豹褎,自我人究究!岂无他人?维子之好。”
荀乘没有理会涉宾,仍是向着赵午走去,而随着他的声音,众人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愧色,就在这时,赵午突然从席上站了起来,而看到他的这番动作,众人也一同站了起来。
赵午的脸色变得难看了起来,因为在这场酒宴中,没有人可以如此讥讽他,就算是中行重,也仅仅是有资格罢了!毕竟自己也是堂堂的一名卿大夫,虽然无法同中行氏相提并论,但是也绝对不是对方一名区区的县大夫可以羞辱的。
惩治!一定要惩治!但是对方毕竟是中行氏的人,而且根据近日得到的情报来看,他也深得中行重的喜爱,顿时,赵午觉得纠结了起来。
看出赵午心事的荀乘不禁心中暗暗地笑了起来,因为不管对方作何反应,只怕都会让赵午自己蒙羞!
如果对方装作没有这件事,那么下方的众人便会认为赵午窝囊,徒受屈辱;如果下令惩治自己,那么中行重是绝对不会放任这件事的出现,一旦他出言制止,赵午如果仍一意孤行,那么中行氏和邯郸氏的这次盟约必定无法继续下去——毕竟相对来说,这份盟约对邯郸氏的好处更大。
如果对方就势放过自己的话,那么邯郸大夫畏惧上军佐嫡孙的传言将传遍整个晋国!
更何况……
荀乘打量了一番站起来的众人,这里面一定有想讨好中行氏的人物,而且他们也绝对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说两句好话又不会有什么风险,而且这群人一定会用“为邯郸卿着想”的口吻来规劝赵午,这样一来,又可以讨好中行氏,又不得罪邯郸氏,何乐而不为呢!
“来吧,不管你作何选择,我中行氏都将在这场盟约中占据上方!”
荀乘用期盼地眼光盯着赵午,想看看他到底会做出什么杨的抉择,可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在屋子里响了起来。
“扬之水,白石凿凿。既见君子,云何不乐?”
听到这段诗句,荀乘猛地向着这个声音的来源望去,只见涉宾双手捧着酒爵,一步一步地向着他走了过来,而看到涉宾这副模样,赵午也就势坐了下来,在他看来,这件事交给涉宾再合适不过了,因为不管是从智略还是从文学修养来说,涉宾都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了。
“扬之水,白石皓皓。既见君子,云何其忧?”
随着不断念出口中的诗句,涉宾逐渐走到了荀乘的身旁,而荀乘的脸色也变得难看了起来,他非常明白涉宾这些诗句中的意思,而这原本完全趋于中行氏的天平逐渐向着邯郸氏倾斜了。
中行重端坐在上方,就像是现在宴席上的事情完全没有发生过一般,他举起酒爵轻轻地抿了一口,低声地骂了句:“蠢货……”
“扬之水,白石粼粼。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随着最后一段诗句的结束,涉宾已经站到了荀乘的身边,他捧着酒爵向着对方躬了躬身,然后用自己酒爵的上端轻触了荀乘酒爵的下端,然后一饮而尽,看着荀乘说道:“在下涉宾,字子相,现恬居县大夫一职,刚才荀大夫的谏词,我已然明了了,这次酒席的安排确有不当,然则正是我涉某的失礼之处!”
说着,涉宾向着赵午行了一礼,大声地说道:“主上,此次涉宾犯下打错,请主上惩罚!”
看着将赵午解了围的涉宾,荀乘不禁升起一丝挫败感,涉宾这一招可谓避重就轻,他将种种不是揽给了自己,且其言行没有丝毫不敬之处,如果自己再强行为难,那么做错的人就是自己这边了!
“涉大夫言重了,我也是酒喝多了,言语中有什么不敬之处,还望邯郸卿见谅!”
无奈之下,荀乘只反身向着赵午、中行重和周围的人行了一礼,而见到气氛已经缓和了下来,赵午也就没有继续说些什么,而是挥了挥手,示意此事到此结束,整个屋子又回复了当初的喧闹。
“好一个涉子相,我荀乘记住你了!”
看着重新退回席中的涉宾,荀乘心中暗暗地想道:“不过这才只是开始,看你还能维护到几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