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鱼河图》曰:“昆仑山,天中柱也。”
又有曰:“天下龙,出昆仑。”
第一神山,万山之宗,龙脉之祖,天帝下都,伏羲王都,等等等等。
昆仑山有太多传奇的身份,但是,凌淙现在知道,这些名称其实都不重要。
真正最重要的身份其实只有一个,那就是……这里是元始天尊的道场。
道教至高神的道场。
凌淙跟着珠玑子,步履如风。珠玑子一额冷汗,不知道当问不当问。
也难怪珠玑子如此胆战心惊,毕竟刚刚土府星君跟自己说,眼前这小子方才在殿内全力施为,拿全身灵力踹了山上老祖宗一脚,接着还被老祖宗一脚踹飞三清殿。按理来说,凌淙应该半死不活,自己刚刚差点就拿出一整瓶被某高僧称为“一颗可抵七浮屠”的玉皇丹往他嘴里灌,
谁知这小子居然生龙活虎,比进三清殿前还要精神,让他实在难以置信。
凌淙自己倒浑然不觉反常,三人中只有孙老师心里了然。殿里那位不仅脚下留情,而且踹的时候充满父爱地偷偷把灵力打入他的气海。否则他小子哪能在此活蹦乱跳,能不能在地上爬都成问题。
不多时,两人来到昆仑道观,观外牌坊一座,上书蓝堂金字“昆仑山”三字。
凌淙往内一望,顿觉古怪。观内看来本应一进五院,可是正北方一片空荡荡,倒是东西边四院以及钟鼓楼均完好无损,雕梁画栋,雄伟之极。
“这……”凌淙想到某种可能性,又觉得自己的想法何其不可思议,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转头看向珠玑子问道,“老前辈,莫不是……?”
“正是如此,老祖宗不喜他人打扰。”珠玑子笑了笑,肯定了他的想法,“此等大神通,也只是老祖宗一指之事。”
凌淙倒吸一口凉气。
老爹他一指,把本应在正北方的三清殿……整个移到后山上!
凌淙震撼得说不出话,默然跟着珠玑子走入观内。
他环视四院,发现均无牌匾。正欲询问,珠玑子倒先开了口:“东边两座,是贫道和弟子的住所,西边两座,一座放些经书,一座放些杂物。本来四院皆有牌匾,可惜终究年代久远,早已腐朽,名字早已失传。”
凌淙觉得奇怪:“为何不找人重新书写?”
珠玑子有点不好意思,笑道:“找过了,没人敢写。”
“怎么说?”
珠玑子嘻嘻一笑,“因为之前的牌匾据说是元始天尊亲手题的。”
凌淙哦了一声,这还真他娘的没人敢写了。转念一想,这里既然是元始天尊道场,想必除了三清,也没那位神仙够格在此供奉,因此这里也没有大殿。
全世界的道观估计也就道教发源地这里的道观最不像道观,想想也真是有够滑稽的了。
珠玑子带着凌淙来到在他口中“放些经书”的房子里,两人对坐在蒲团上,面前放着一套茶具。只是坐法大不相同,珠玑子当然盘膝坐下,凌淙则是伸开双腿,身子后仰,以双肘撑着地面,说是坐,不如说是半躺更合适。
孟子曾经因为自己老婆箕踞而要休妻,所谓的箕踞就是像凌淙现在这样,坐着时伸开双腿,像个簸箕。珠玑子不是孟子,不过就算是估计也不敢说什么。眼前这位可是老祖宗的儿子,自己叫他一声爷爷估计都算占了便宜,哪里还敢斥责他坐相不雅。开什么玩笑,坐相不好那是因为家教不好,他哪里敢说出口?
凌淙丝毫没感觉自己有多不讲礼貌,环视四周。整个房子里放满了高及房梁的书架,凌淙数了数,一个书架足有二十八层,书架与书架间仅隔够一人进出的间隔。书架上又放满了经书。
算下来,这里藏书没有十万也得有七八万。
珠玑子口中的“放些经书”倒也真是过分谦虚了。
整个书库只有正中央留了点空位,横竖莫约两丈。凌淙和珠玑子就坐在这里,旁边居然还打了个地铺,叠放整齐,雪白洁净,显然是全新的。
珠玑子先开口:“老祖宗先前吩咐,小凌先生暂时现在放经书的地方屈就一下。”
凌淙回过神来:“我住这里?”
珠玑子点了点头。
凌淙倒也没有过多反对,反正他也一个人住习惯了,自己也不是豌豆公主,睡地板也应该不怕硌着骨头。
珠玑子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一本书,递给凌淙。
凌淙伸手接过一看,《道德经》,心里疑惑。这里十万道藏,显然本本皆是古籍善本,随手拿一本丢到世上,可能都能让举世瞩目。为何给我《道德经》?难道有何不同?
记得小时候,凌平川就想让凌淙背道教典籍。可惜道书实在艰深困难,对小孩子来说又太过无趣,小凌淙对无上天道并不感冒,每次都大哭大闹,死活不肯好好坐在椅子上听老爸讲学,让凌平川为之气结又无可奈何,最终不了了之。
有一年,小凌淙学完背完《三字经》后,凌平川好好夸赞了一番,然后掏出一本《五千言》,说让小凌淙挑战一下“难度高一点”的书。被老爹夸得自信心爆棚的小凌淙不知有诈,爽快答应,一门心思扑到《五千言》。读时虽然感觉晦涩难懂,有的字还得查字典才知道怎么读,但只以为是从“三”到“五”,难度有所飙升,因此不以为意。虽然几乎句句不懂,但是好歹把全篇滚瓜烂熟地背了出来。
背完的时候看见老爹笑容满面,以为他为儿子是天才而高兴。长大后,才知道那个笑容是因为奸计得逞。
因为长大后,他才知道,老爹让他背的《五千言》,又名《道德经》,道家的首要经典。
虽说隔了十几年没看过,但是一有原文在手,记忆马上回复得七七八八。凌淙快速浏览了一遍,发现与小时候背诵的并无差别。
他一脸疑惑望向珠玑子,正想开口询问他郑重其事拿一本淘宝卖二十块还带注释的书给他是什么意思。珠玑子却先开了口。
“据闻小凌先生年幼时曾背诵此经文。”
“算是吧,死记硬背,不求甚解。”凌淙吃不准是什么意思,先谦虚一下。
“这是好事。”珠玑子拿起茶壶,倒满了一杯,指尖轻弹茶杯。
茶杯弹跳而起,一边旋转,一边飞向凌淙腿间。
凌淙吓了一跳,正要用双手护住重要部位,茶杯却开始下落到他身前。
定睛一看,满杯茶水,不曾洒出一滴,甚至连一丝涟漪也没有。
凌淙咽下了一口口水,然后收起双腿,如同眼前的老神仙一样,盘膝坐好。
“想学吗?”珠玑子抚须问道。
“还有吗?”凌淙一脸好奇。
珠玑子愣了愣,似乎没想到凌淙如此回答。这一手看着轻巧,其实绝不简单。茶杯急速旋转,同时不洒出一滴茶水,只需用巧劲即可,不难。难的是不起一丝涟漪,如同有人小心翼翼拿起茶杯,又小心翼翼放下到凌淙跟前。隐隐已有几分顺势而为,契合天道的意思,难度甚至比飞剑杀人还要高。只因寻常驭剑,需以血饲剑数年,将剑养至与人一体,方可成事,哪里及得上如此轻描淡写!
这一指通玄,珠玑子因年少时看老祖宗一指搬走三清殿,有感而悟。当年武当山龙虎山两山道长结伴上昆仑道观论道,珠玑子以此奉茶两杯,两人见后面面相觑,喝茶后不发一言下山,从此闭口不谈这次上山论道。
寻常修道人见到这一手,恐怕当头便要拜他为师,哪有凌淙这等不识货!
珠玑子见对牛弹琴,叹了口气,既然你不懂箇中玄妙,那就让你看看你能看得懂的吧。
书库门口到他们坐着的中央区域,有一条三尺宽通道,在珠玑子的右手边,凌淙的左手边。
珠玑子伸出右手食指,往下划了个半圆,最后手指遥遥指向门口。
地面一瞬从珠玑子身前撕裂至门外!
我有一指可通玄,我有一指可断岳!
凌淙跳起身来,看着那条一指劈就的鸿沟,怔怔无语。
“想学吗?”珠玑子继续抚须问道。
“请道长赐教。”凌淙心悦诚服。
珠玑子喝了一口茶水,“首先,你得知道什么是修道。”
凌淙点了点头。
“道家修道,佛家修佛,异曲同工。不管道士还是和尚,都是人。人只是万物的一员,潜心修行,蒙天人感应,悟自然之理,行玄妙之事,就是修道,或者修佛。”
凌淙好像听得懂,又好像听不懂。
“修道之路极其漫长,有人终其一生不入门槛,有人朝闻道,夕登仙,各人有各人造化,不可强求。”
“本来道家讲求清静无为,各人修各人的道,并不知道境界如何。直至后来吕祖行走天下,将修道之路分为十二个段落,世人方知如何划分。”
“一重至九重,道家与佛家并无二致,初步领悟自然之理,为自己所用。一重至九重,并无不同,只是一重打不过九重而已。”
凌淙心想,那就已经很大不同了。
“寻常人修至六重便难在寸进,因此六重至七重被称为“浮屠关”,能上七重,可当得起别人叫一声小宗师。”
“九重之上又有一关,能过此关,方可真正与天地感应。道家方知道法玄妙,佛家方知佛法无边。吕祖曾言,一日不过九重天,一日不可称真人。”
“九重之上第十重,道家为玄关境,身为天地根,气机绵绵若存,用之不勤。”
“十重之上十一重,玄关境之上,为抱朴境,清心绝虑,无欲无忧,天下不敢臣。”
“十重之上十二重,抱朴境之上,为清静境,静而圣,动而王,无为也而尊,天下莫能与之争。”
凌淙目瞪口呆,低下头看着手中的《道德经》。
玄关,抱朴,清静。
尽皆出自手中这本自己小时候已背得滚瓜烂熟的《五千言》。
半天后,他回过神来,急忙作揖问道:“敢问道长身处何等境界?”
珠玑子也站了起来,抚须微笑:“贫道坎坎可称为真人。”
凌淙再施一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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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真人,而后有真知。——《庄子大宗师》
庚寅年秋,凌淙再读五千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