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的二仙山凉风习习,二仙门里的一众弟子早已各自回屋,但前院的练功石台上还立着一个人,正是聂灵儿。
夕阳西下,山间的天气也凉爽起来了,全没有午时的燥热烦闷。聂灵儿单人站在石台之上,她的影子被夕阳斜拉的很长。自她从梁王城回山以后,便静静的站在这里,已经快一个时辰了,俊俏的脸上一如既往的平静,但又与往日不同,那两道黛眉之间似有一股难解的结,心头之上似乎有一个极难打开的锁。
聂氏姐弟出生于次州西南部一个底层的修真小门派,这样的门派在次州多如牛毛。它也和次州诸多的小派一样,立派、争斗、灭亡,聂氏小门传位不过两代,就如其他的小派一样,浮游般地朝生暮死,匆匆而过。这样的桥段反反复复在这贫瘠的次州上演,大家早就习以为常了。
聂灵儿父母也在灭门一战中双双殒命。那个时候她还小,并没有印象,从前的种种都是聂老爷子口耳相传。聂老道常常在聂氏姐弟的耳边念叨,我们聂氏祖上也是出过修真大能的,如今落魄到这个地步,实在愧对祖上。你们两个一定要好好修行,为死去的父母报仇,这又是一个典型的次州故事。
他们祖孙三人一路从次州西南小城,流落到如今的梁王城附近的二仙山。十几年间,流落过多少个城?多少个门派?已经记不大清楚了,如今这三人还能在修真人的底层活着,不得不说这真是邀天之幸。
两年前他们入了二仙门,那时的是二仙门也才是刚刚竖起牌匾。孙卫硬是要收聂灵儿为徒,不过是为了让筑基修士聂老头为他卖命,两年里孙卫从来没有在聂灵儿身上下过任何本钱,只是每月照例领一些普通弟子的灵石份例,大部分还都给了自己的弟弟。
见惯了尔虞我诈的聂灵儿焉能不知孙卫的算盘,但好歹是一个安身之处,眼看爷爷年岁渐老,弟弟天资一般,自己便绝了修行上再进一步的想法,她十几年来流落四方,也累了。自己的归宿恐怕不外乎是被孙卫当作一个筹码,卖与这附近的某个小山门里的弟子罢了。正当她认命似的随遇而安,毫不抗争时,那个白衣飘飘,星眉剑目的少年御剑而来,像极了自己心中或者梦里的那个应该并不存在的人。她和他走遍了二仙山的角角落落,即使心内狐疑,即使不敢相信她还是像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想要死死抓住他,但这根稻草随着今日午后的一次外出完全消失了。她心中的那些狐疑陡然解释的通了,他为什么对自己问东问西,又为什么言语忽冷忽热。聂灵儿想大声的喊出来,你们为什么都这样对我!为什么!但她并没有喊,还是那样不动声色的立在偌大的石台上,阳光已经被大地完全盖过,明月和星星还没有出来。
“姐,站在这里干吗?不回去嘛?”
聂灵儿重重地吐了口气,平息了一下情绪,便神色如常的转过身来,看着聂远傻傻的站在身后的石台下面,大声唤她。
“这么晚了,你要去哪里?聂灵儿随口反问道。
”到爷爷那去,他老人家又让我去听他啰嗦哩。“
”你呀,平时不要贪玩,正是应该多听听爷爷的修炼心得。我也有个要紧的事要找爷爷商量,一起走吧。“
语罢,聂灵儿也走下石台领着聂远往一众长老住处行去。经过牛吉住所的那扇门时,聂灵儿隔着院子向里面望了一眼,房内并无灯火。
聂老道静室
静室里一片安静,祖孙三人端坐在一间静室的蒲团上,想来这是老道平时练功打坐的一间静室。聂老道神情疑惑的坐在中间,似乎听到些不可思议的话。他思量半天,又开口道:
”灵儿,你这消息当真可靠么?我们聂氏门人还有个活下来的金丹修士?“
”是啊,爷爷,今日我在梁王城里偶尔间听来的,据说这位金丹祖师在无波城四处向人打听十几年前一个叫同文馆的消息,这同文馆不就是您给我们常常说的聂氏的同文馆嘛?”
“可是我记得当时,门内的金丹修为的长老都死在了那场争斗里了,难道说是哪个筑基的弟子又结丹成功了?要是这样真的是参天有眼啊!我这几日定要去拜访一下。“
”爷爷,我看您还是明早就动身,要是那位前辈走了,岂不是要生生错过了。再把小远也带上,一来让他涨涨见识,二来若真能寻到,就地让小远拜他为师,岂不是更好。“
”对,对!明日我就动身,但这山高路远的,恐怕没十天半个月不能回来,要和掌门告个假!.“
“不必了,爷爷,我明日会和师傅他老人家说明白的,您只管放心的去吧,。”
祖孙三人又说了些话,聂灵儿姐弟俩便出了聂老道的院子,聂灵儿和聂远一边慢行,一边闲话。聂远只觉得今日的姐姐特别啰嗦,事无巨细地交代一番,真是想逃回自己的房间。
两人不知不觉又走到了牛吉所在的院门前。聂灵儿停下步子,轻声开口道:
“你且先回去吧,我有些事要对牛吉说。”
“知道了,我走了。”聂远笑笑便快步离开了。
聂灵儿看着弟弟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后,便转过身来也不敲门,双手推开了前院的木门。牛吉并不喜欢有人伺候,孙卫送与他使唤的男仆人、女弟子他一概不要。故而,这院子异常的清静。此时的夜已经是漫天星光,明月如盘。聂灵儿推开门后,抬眼就看见牛吉一个人站在院子当中,正转过脸来看着她。似乎是牛吉听到了门外的动静,知道她要来一般。聂灵儿只是稍稍一滞,便迈了进来,转身关上院门,复又回头走到牛吉近前。
聂灵儿微仰起脸,两只杏目圆睁,迎着银灰色的月光望着牛吉,嘴角含着一丝不易觉察的微笑。因为白天两人的不愉快经历,牛吉不知道如何开口,又见聂灵儿如此盯着自己,心里一阵忐忑。他只好也呆呆的望着月光下那张温柔的脸庞。那是一张清新中略带一丝柔媚的脸,那一丝媚态似乎来自她淡而长的眉,又像是来自于她含着一丝微笑的柔唇,自她额头中央分垂在脸颊上的两缕青丝,像两道细长的弯月,把这张玉颜衬得更动人。他在这月光下,仿佛第一次真真切切的看清楚了聂灵儿。
但凡是爱笑的女生,都不会丑吧。
牛吉心中一阵心摇神荡,连忙把脸转向一旁,盯着院子里的别处,不敢再多看她一眼。他心下无奈的闭上眼睛,自己这样又算什么呢。几日以后,二仙门便要天翻地覆了。我这样的所作为到了那一天,恐怕她是要恨死我的。如今大局已定,无论如何,我和她不能再多的纠缠了。虽然这样想着,牛吉却丝毫不能抹去他脑海里那张面容,那张脸反而越来越清晰,像刻在了他的心上。他只有反复在心里劝说自己,我欺骗并利用了她,她会恨死我的!
相比女子的早熟,自作聪明地少年们表现的大都是患得患失,并不知道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更不能体察到她想要什么,他们只会固执的相信自己在想什么。这就是少年的可爱,这就是少年的尴尬。
“阿牛,你平日不是喜欢听我讲次州的修真门派的故事么,我给你再讲个以前次州的故事吧。”牛吉还在沉思,被聂灵儿一句话拉了回来。聂灵儿也不等牛吉回答,就自顾自地娓娓道来。
“从前在次州有一个叫同文馆的小修真门派,其掌门夫妇有一对儿女,也许是因为门派间常见的灵材福地争夺吧,这个门派和当地的另外三家起了争执,最后发展成了相互争斗,被这三家联合打上门来,掌门夫妇身死,门人弟子四散,同文馆也就此消失在次州。但他们的一双儿女被同姓的老前辈从大战里救了下来,从此流落次州。他们吃尽了苦头,不知道投了多少个小门派,在这鱼龙混杂的次州挣扎求生。十几年过去了,那一双儿女已经长大成人,当年救人的前辈也已经垂垂老矣,他们又一次投到了一个小门派的门下,那女子拜了门里掌门为师,那爷爷以为找到了好归宿,但那女子的师傅从来没有要指点她的意思,唯一的一次长谈,便是要和她商量她的婚事。她看着爷爷满头白发并没有透露半点自己的境遇,因为她决定不走了,几乎放弃了自己其他所有的追求,听凭命运摆布。可是有天门派里来了一位自神州来的天资修为少年,那少年似乎钟情那个少女,每日陪着她天南海北的闲聊。那小门派的掌门想拉拢这少年,便私下吩咐少女也是每日应承。那少女对少年颇有好感,似乎又燃起了希望,一切又都像做梦。可梦终归是梦,那少年原来是神州一个大派弟子,只是为了调查自己门派丢失的一株升龙草,才来到次州,只是那女子仍是不死心,只想着当面问问那少年,你说她傻是不傻。”
牛吉早已惊的魂飞魄散,聂灵儿说的如此直白,他怎能听不懂!心内只是疑惑不解,她是如何知晓得!
“灵儿!你。”
”阿牛,你说,那个女子该如何是好?”聂灵儿未等牛吉再说下去,便打断他的话,开口问他。
牛吉此时,心中如一团乱麻,既有一种被揭穿谎言的惊慌失措,又有一种被她知晓后的一身轻松。他看着聂灵儿,并没有回答她,略略定了定神,伸手一把拉起聂灵儿的小手,往自己的房间里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