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戒与剑奴骑马一左一右的将马车护在中间,神经大条的步红英坐在马车前打着瞌睡,有一搭没一搭的挥舞着马鞭。
三匹略显疲惫的驽马在关内夹杂着沙尘的烈风中缓慢、却笔直的朝着岐山城行去。
“大哥,凤鸣会的阵势不小啊!”破戒似是极为感兴趣的在马背上不停摇晃着大光头四下张望,相反的是他说话的语气却极为的平静,一股嗤笑的意味儿。
谢晓南的声音在马车内响起:“没有杀气。”他的语气也十分平静,就好似一口深不见底、没有丝毫涟漪的古井。
“这倒是,今日咱们是开打还是下个矮桩了事?”在无悔阁这座剑南道最大的土匪窝里厮混小半载,破戒没个正经的时候也是满嘴黑话切口。
过了好几息谢晓南的声音才再次响起,“老虎与老虎抢食,退让自然可以避免两败俱伤;但若是土狼和老虎抢食,退让只会招来杀身之祸。”
破戒眼中闪过明悟之色,轻声道:“小弟受教。”
下一刻,一节黑沉沉的剑尖猛的刺出车顶。
“铿”,一声响亮的金铁之声响起,一柄凭空出现的尺长短剑与黑色剑尖撞在一起,与此同时,一道快如闪电的黑影在车顶上一闪而过!
打瞌睡的步红英惊醒,手中已无刀的剑奴飞身朝车顶上扑去。
破戒猛的一勒马缰,转头爆喝道:“尔敢!”
金色的声浪在刹那间闪过,一道消瘦的黑影显出身形,如受重击的向后凌空退去,不待破戒暴起追赶便宛如大鸟一般朝岐山城门掠去,几息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死士!”黑沉沉的剑尖收入马车中,谢晓南冰冷的声音响起。
单凭此人能将一身煞气与杀气收束得滴水不漏,直到动手那一刻才泄露出一丝丝,谢晓南便能断定,此人绝对是一位顶尖死士……武功,至少也是三品!
破戒闻言,怒气勃发,梗着脖子咆哮道:“偷袭算什么东西,带种的出来与洒家大战三百回合!”滚滚金色声浪浩浩荡荡从他身前荡开,掀起起漫天的青石板朝着岐山城席卷而去,直吓得城外一字儿排开的两百的凤鸣会帮众面无人色!
面对眼前这宛如龙卷风过境的狂猛声势,所有人都傻眼了,包括马车内的谢晓南和城楼上的南宫凤凰和她口中的‘叔爷爷’。
这是自谢晓南结识破戒以来,第一次见他全力出手,竟然恐怖如斯!
都说龙有逆鳞,触之必怒……谢晓南与破戒他们或许不知道或许啥叫逆鳞,但他们却有着谁都不能动摇的坚持:伤害我不要紧,我能忍,就忍,不是啥深仇大恨也不会一定要置人于死地,但若伤害到身边的人,那么哪怕是舍身成魔,也定要送你归西!
或许自从结拜的那一刻起,他们兄弟三人便都是彼此的逆鳞……怕疼的金不换拼着一死亦要与谢晓南并肩作战;心性平和、无欲无求的破戒为了不让谢晓南坠入魔道,哪怕毁去毕生修行,再也出不了世,亦要替谢晓南分担杀孽;明知再造杀孽定会坠入魔道、回头无岸的谢晓南因为破戒被葛一旦下毒,一怒之下大开杀戒。
此时的谢晓南魔心初成,魔性未定,最经不起的便是杀气的挑逗,所以谢晓南被偷袭,破戒才会暴怒的将恩师的再三叮嘱抛之脑后,运起十成功力使出狮吼功!
什么是兄弟……我心中,你比我重!
谢晓南何其不幸,又何其幸运……
……
城楼上的白袍老者愣愣的望着城下狼藉一片的马道……数十个民夫都要花好几日才能铺好的青石板马道竟然在刹那间便被那年轻和尚给毁了!
这位老成精的老江湖都忍不住的打了个寒颤,心里嘀咕道‘白马寺的和尚果然惹不起’云云。
但更让这个老江湖心里直嘀咕的是……下任金刚亭首座怎么可能会为一个魔头暴怒?金刚亭是什么地方,那可是白马寺镇压魔头的禁地!
白马寺或许和魔道没有仇,但金刚亭和魔道的仇就可以说得上是仇深似海了。近百年来,无数造下滔天杀业的魔头被金刚亭护法擒住镇压在金刚亭内,从未有一位魔头从金刚亭内走出来过,一位都没有,这其中甚至包括九宫山的两位宫主!
嫉恶如仇的捕快会和**掳掠的江洋大盗做朋友么?哪怕真有一两个奇葩惺惺相惜,但该抓的不会迟疑,该杀的照样不会手软。
白袍老者便是自认为看准了这一点才会让‘阿鬼’出手探探谢晓南的底。
这结果,何止出乎他意料之外?
“主人,马车中之人使重剑,四品功力,杀气如海,魔中之魔!”鬼面黑影突兀的出现的白袍老者身后,弯腰轻声道。
白袍老者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然后拍着手长笑道:“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小师傅这一手狮吼功让老夫大开眼界!”声音洪亮如钟,缓缓在岐山城外荡开,回声传出老远……就好似有数个白袍老者不停的重复这一句话。
这不是什么音攻效果,而是全靠雄浑的内功催发的千里传音之效……这邋遢的白袍老者,武功深不可测!
余怒未消的破戒似是没发现这一句话里的门道,他梗着脖子、斜着眼睛瞅着城墙上白袍白发白须的老者,冷不丁的开口道:“洒家还有一身金刚不坏神功,不若也让你开开眼界?”
他从未隐藏过自己的身份,也不屑于隐藏身份!
白袍老者的脸上的笑容却丝毫不见尴尬,继续道:“小师傅说笑了,白马寺《金刚不坏神功》名震天下,老夫区区一介山野村夫,哪敢与小师傅试力?”果然是人老成精,就这一手养气功夫,就不是他身边瞪着杏眸,咬着银牙,怒视着破戒他们,恨不得下令围攻他们的南宫凤凰能比的。
破戒虽然心里愤怒异常,但毕竟心性纯良,江湖经验又浅,在白袍老者这般连打带消之下,一腔怒火却是不好发作了,只得将目光投向马车中的兄长。
“我二弟的狮吼功固然大气磅礴、威力非凡,但老先生的养气功夫也让晚辈佩服的紧,只是不知老先生今日使这些喽啰堵门是何意思?若是要为南宫帮主出口气,老先生只管出手,我们兄弟接着便是!”冰冷的声音在马车中响起,虽然不如那白袍老者的声音宏大响亮,却也飘飘渺渺的从百丈之外传到城楼上,特别是‘老先生、养气功夫、只管出手’等字眼,他咬得格外的清晰。
却是讽刺白袍老者不要脸皮、以大欺小。
谢晓南是个绝对的实干派,能用剑解决的,他绝不会用拳头;能用行动来解决的,他绝不会废一句话。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嘴笨,完全不会打嘴仗。
只是论不要脸和打嘴仗,十个谢晓南加起来都及不上城楼上这位须发都已经雪白的人精。
白袍老者仍旧是笑眯眯的回道:“小友言重了,几个不成器的手下罢,不打紧,小友杀了也就杀了,何来出气一说?倒是小友一身魔功凛冽异常,不知出自九宫山那位宗师门下?说不定老夫还与你恩师有旧,莫要大水冲了龙王庙。”金刚亭和九宫山的仇只要稍稍有些阅历的江湖中人都知道,白袍老者明智谢晓南绝不会是九宫山门人,却故意出此言暗讽谢晓南的出身和辈分。
但这的确戳到了谢晓南的痛处,别说是破戒,连马车前不会任何内功,对戾气、杀气反应最迟钝的步红英都只觉得身躯一阵阵发冷,就好似身处冰天雪地一般。
破戒担忧的伸手拍了拍马车,没说话。
几息之后,谢晓南轻描淡写的声音才再次响起:“二弟,入城,谁敢阻挡,杀了。”
破戒提起的心终于放回来肚子里,他毫不犹豫的回道:“小弟明白,驾!”说着,一拍胯下马匹,旁若无人的朝岐山城行去。
白袍老者脸上的笑容终于消失了。
马车穿过凤鸣会帮众的包围进入城门洞之时,冰冷的声音幽幽的传上城楼,“莫欺少年穷,老先生好生活着,十年后我再来,回答老先生这句话……老先生若是活不到十年后,我便要将这句话还给你南宫世家。”
白袍老者的眉头慢慢皱起,他转过头望着南宫凤凰道:“小凤凰,此子是何人?”
南宫凤凰咬了咬鲜红欲滴的下嘴唇,薄怒道:“此人名叫谢晓南,乃是剑南道最大的绿林帮派‘无悔阁’阁主,人称‘血屠’……是藏剑山庄顾传剑之徒!”
白袍老者闻言,猛地一拍大腿道:“遭了,这个仇结大了!”若说金刚亭与九宫山的仇还需要一定的江湖阅历才知道,那么藏剑山庄和九宫山这对厮杀了近百年的冤家,便是江湖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常识了!
南宫凤凰清丽的眸子之中闪过一丝杀意,低声道:“干脆派人除了此人!”
白袍老者的脸色一阵阴晴不定,良久才轻叹了一声道:“除得了谢晓南,还除得了破戒?罢了,阿鬼,去将我房中的‘清影剑’取来,与‘残春刀’一齐送去……记住,一定要他收下!”
南宫凤凰闻言诧异的道:“叔爷爷何必如此?至多凤凰前去给那谢晓南道歉便是。”
白袍老者摇摇头道:“你还是太年轻啊……藏剑山庄的人都是一根筋儿的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