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一轮狼牙月悬挂在天空,清辉的月光洒满大地,凛冽的北方呼啸在平原之上,周围不时传来几声凄厉的孤狼长啸声。
马车和两顶简易的军帐围成一个半圆,半圆中间燃烧着旺盛的篝火,破戒、步红英、剑奴三人围坐在篝火旁借着火光驱赶着寒意。
此时他们离岐山县城不过二十多里,原本可以赶在天黑之前入城的,但破戒却做主不如城,就在荒野中过一晚,明日直接穿城而过,不在岐山县逗留。
清楚破戒所忧,没人反对。
谢晓南这些天很少走出马车,一直在马车中诵经净化心头杀意,在破戒的感知中,谢晓南周身的杀气似乎是变淡了一些,但似乎更加精纯了。
很纯粹的杀气,不夹杂一丝一毫仇恨、怒气的杀气……对兄长的变化,破戒也说不上是好还是坏,但心中却是在暗自后悔,早知道兄长心中的戾气如此根深蒂固,便不该贸然以《洗髓经》挑动他心中的戾气,如今却是覆水难收了!
“是该带大哥回寺一趟了,‘弘’字辈的那些老秃驴应该有法子驱散大哥心中的戾气。”想到此处,破戒回头看了一眼传来轻微诵经声的马车,轻声自言自语道。
但随即他又觉得分外的苦恼,大哥的性子他很清楚,他若不想去白马寺,谁都不能勉强。如今无悔阁正直夯实根基的关键时期,大哥为了与吕山河、风满楼一较长短,是决计不会去白马寺的。
就在破戒苦恼之极,马车中的诵经声戛然而止,立于他身旁的剑匣突然发出几声轻微的撞击声。
步红英与剑奴猛地抬头,便见北方视线之极似乎有人影在攒动,月光太过朦胧,他们一时半会也看不真切!
“哎,怕什么来什么!”破戒的右手泛着金光拍了拍剑匣,轻叹着自言自语道。
其实四人谁都明白,这一战,避不了……就如同无悔阁在剑南道内一般,谁若敢挑了无悔阁的分舵,无论动作有多隐秘、手法有多干净,少则二日、多则半月,他的画像和出身便一定会出现在南北楼之内,然后凶手将面临的,便会是无悔阁两千多帮众无止境的追杀!
谢晓南在岐阳城百姓的众目睽睽之下宰了凤鸣会数十号人手和一位舵主,凤鸣会不可能没收到消息,也决计不可能不理会,而这凤翔府是凤鸣会的地盘,他们怎么避都避不开。
“铿”剑奴一把抽出手中寒霜就要站起来,却被破戒随手压住。
破戒凝视着视线范围之外攒动的人影,轻声道:“先谈谈吧,谈不拢再开打。”他还是担忧打斗会挑动大哥谢晓南心中的魔性。
马车内的谢晓南未出声,一切便由破戒做主,剑奴面沉如水的将寒霜插进泥土之中,微微点了点头。
那些黑色的人影在百丈之外不再前进了,一道人影打马越众而出,慢慢的向着篝火行来。
靠近之后篝火旁的三人便见到马背上坐着的竟然是一位身穿火红色鎏金长裙,长发用一根飞凤金簪整整齐齐的挽好,额间贴着金色蝴蝶贴花,肤如凝脂、螓首蛾眉,气质雍容、恬淡的女子……一位令人眼前一亮、却又不生不出半分亵渎之意的奇女子!
同样是火红色长裙,如果说步红英是宛如张牙舞爪的小老虎的话,这女子便是一位立足于梧桐树枝头、高高在上的凤凰!
“妾身深夜造访,还请诸位恕罪,敢问谁是‘血屠’谢阁主?”那女子在马背上微微欠了欠上身轻声问道,虽然只有她一人,地处荒野,但此言一出,却有一种置身堂皇大殿之上,周围簇拥者云集的高高在上之感!
更重要的是,她一口道破了谢晓南的身份!
可惜,篝火旁的三人根本就不吃这一套。破戒正待回话,步红英便抢先道:“知道无礼还来作甚?”她眼中跳动着火焰,小脸儿故作不屑……美女和美女之间,都有仇!
马背上的女子抿起嘴轻轻一笑,“小妹妹好烈的性子!”她的眼睛弯得就像是天上的月亮,特别好看。
小妹妹?真是叔叔可以忍,婶婶不能忍!步红英一咬银牙正准备‘撒泼’,便被破戒抢先问道:“女施主可是南宫凤凰?”
马背上的女子轻轻点了点头。
破戒伸出手,朝着马车一张手,一股金色的光芒一闪而过,一块固定车轮的石头便被他摄到篝火旁,然后不咸不淡的轻声道:“来者皆是客,请坐。”
南宫凤凰猛的一眯眼,淡笑道:“白马寺擒龙功?小师傅好俊的功夫!”
言罢翻身下马,宛如普通人一般一步一步走到篝火旁,也不嫌石头上的泥土污浊,就这么坐下,还伸出白玉一般的柔荑烤了烤火,然后头也不抬的轻声道:“谢阁主,妾身亲自来了,为何吝啬相见?”
“我大哥……”破戒刚说了几个字,便听到马车上响起清脆的‘叮叮当当’声音,当即眉头一滞,闭口不言。
竹帘挑开,一身黑衣的谢晓南走下马车。
而南宫凤凰抬头一望,便失态的小嘴微张、瞪圆了杏眸。
只见此时的谢晓南披头散发、眼窝微陷、下巴还有短短的胡茬、冷峻的脸上满是沧桑之色。相反的是他那一双星眸,凛冽得就像是反射着月光的雪亮长刀!
当然,让南宫凤凰惊讶的不是谢晓南此时的模样,而是宛如大蟒一般紧紧的缠绕着他全身的粗大黑色铁链!
破戒转过头专注的打量着谢晓南,当他注意到谢晓南那双反常的雪亮眸子时,眼神中闪过一丝忧色。
见谢晓南走过来,剑奴连忙起身,抱着寒霜自动站到了他的影子中,宛如雕塑一般站定。
谢晓南大马金刀的带着一声‘叮叮当当’的清脆金铁撞击声坐下,面无表情的望着南宫凤凰冷声道:“何事?”
“咯咯……”南宫凤凰愣了几息后噗哧一笑,眯着眼睛笑盈盈的道:“谢阁主杀了妾身的人,难道不该给妾身一个交代么?”
南宫凤凰是笑着说出这句话的,但篝火周围的温度却突然间下降了几度,气氛也凝固了……破戒的拳头握紧,剑奴握刀的手青筋暴起,步红英乖巧的站起来退到一边。
反倒是谢晓南和南宫凤凰的表情没有半分变化。
“该么?”谢晓南木然的回道。
南宫凤凰仍在笑,只是说出来的话却和笑没有半分关系,“你觉得妾身不敢杀你?”
谢晓南将手伸进篝火中,取出一块烤热的熟牛肉,旺盛的篝火竟然没烧伤他一根寒毛,“我觉得你杀不了我。”
“不若妾身试试?”南宫凤凰笑盈盈的伸手捋了捋额前的青丝道,语气十分轻松。
谢晓南看了一眼立于破戒身旁的剑匣,轻声道:“你若有十足的把握,便出手,若没有,就别出手,不然,会死的!”
南宫凤凰闻言,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你敢杀妾身?”想来也是,以她不过双十出头的年纪和性别,若没有深厚的家学渊源,哪能立下如此大的家业?
谢晓南伸手指了指破戒,“你觉得他敢不敢杀你?”
南宫凤凰脸上的笑容一滞,然后慢慢的消失了,眉头紧蹙的点头道:“他敢!”她竟然认得出白马寺‘擒龙功’,自然猜得出破戒的出身。
谢晓南点了点头,淡淡的说道:“那你回去罢,别逼我动手,我现在动起手来,我自己都害怕。”
南宫凤凰摇了摇头,轻声道:“不给我凤鸣会个交代,你们走不了。”
谢晓南突然双手抓住身上的铁链猛地一扯,只听到‘铿’的一声,足有儿臂粗的铁链当场被他扯断,他随手将铁链从身上扯下来扔到一旁,晃了晃脖子,发出一连串骨鸣声,“这玩意儿无用,既锁不住人,也锁不住心!”说完雪亮的双眼便开始慢慢变红。
破戒立刻闻道一股浓郁得化不开、宛如滔天海浪般翻腾的血腥气,他一下子跳了起来,一把抓着剑匣往后退,爆喝道:“大哥快快静心压制心魔!”
谢晓南缓缓的朝剑匣伸出手,猛的一抓,下一刻,剑匣粉碎,散发着一顾朦胧血光的熟铁重剑朝谢晓南射去,幸亏破戒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剑柄,熟铁重剑才未射入谢晓南的手。
“老子都没杀上凤鸣山,这做作的娘儿们还敢上门兴师问罪!老二,把剑给为兄,你暂且拖住这娘儿们,等为兄去宰了那群碍眼的货色再来料理她!”谢晓南的双眼通红,语气却出人意外的轻快,就好像杀人是一件特别愉悦身心的耍子。
听谢晓南这反常之极的语气,破戒便知他压制心魔已彻底失败,他不敢松手,他知道一旦松了手,凶兵入手的大哥便会魔性暴增,那凤鸣阁这些人都会死,哪怕这个极有可能是三品的南宫凤凰也一样!
他在乎的不是这些人的死活,而是彻底堕入魔道的大哥!
谢晓南见破戒不松手,一挑剑眉,眉宇间杀意纵横,竟似乎有对破戒出手的冲动,但到底还没有完全失去理智,知晓这是自己的兄弟。
他突然转过身,脚下一跺,身躯猛的一跃而起,化作一道残影朝百丈之外的那些人影掠去。
“大哥!”破戒大惊,他很清楚,即便是没了熟铁重剑,那些寻常喽啰,也绝对没人挡得住自家兄长一招……特别是此时他魔性暴涨,杀性暴增之时!
“嗖”,一条火红的长绫宛如出水青龙一般凌空刺向谢晓南。
谢晓南的身形猛地一滞,转身一掌拍向红绫。
“嘭”,只见漆黑的夜空之中突然爆开一团红蓝交加的气劲,红绫弹回,谢晓南的身躯被震飞!
使红绫的正是南宫凤凰!她此时脸若冰霜的望着空中的谢晓南,杏眸似乎都要喷出火来……她被谢晓南那种视她宛如鱼肉的神态给激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