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悟出了剑招‘逆风’之后,谢晓南的剑道修为便再次进入了一个上升期,用一日千里都不为过……短短四月间,便几乎要剑术境大成,利剑三十六路与钝剑三十六路浑然一体,一剑递出,是快是重皆由心,由重变快皆如意,当真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而无悔阁这几个月的发展,那也是日新月异。自风满楼十二金刚死在无悔阁阁主谢晓南手中的消息传出去之后,剑南道近六成的匪寨都主动投入了的无悔阁,剩余的那些顽固匪寨,在无悔阁大刀阔斧的攻伐和围追堵截下,迅速被扫平……若是四月前,问剑南道内的百姓,无悔阁是什么,绝对无人知晓;可四月后,随便在剑南道内拉一个住在城中的百姓,他绝对能滔滔不绝的从‘血屠’谢晓南的出生一直说道前几日数百风满楼门徒、无悔阁帮众在华阳城外杀得血流成河的惨状。
帮众接近四千,一手把控剑南道内所有陆路、水路,日进斗金,乃是剑南道内唯一可以与风满楼争锋的地头蛇……这,便是短短几月就成长为庞然大物的无悔阁!
哪怕是始作俑者谢晓南,在见到麾下的四千帮众之时,都愣了一下……铁拳门的发展经历了两代人、二十几年,好不容易才有了如今辖三四县的地盘、门人接近五百的规模,他当初可都拎着柳叶刀足足为铁拳门争杀了三年。而无悔阁呢?才经过了多久?他才打了几战?怎么就发展成这副模样了呢?
当然,他回过神来后迅速想通了这一点……以前天下太平,玄宗又勤奋,死个把人都是惊动县令的大事儿,通缉榜更是很快便会贴遍周围几县,那时候,谢晓南为铁拳门到其他几县去争地盘,与那些地头蛇群架都是晚上或者到郊外,死了人双方很快都会将尸体处理掉,根本就不敢惊动官府;而此时正直天下大乱,官府自顾不暇,只要不攻打衙门,那些官老爷巴不得这些成天挎刀负剑、每个尊卑的江湖中人死得越多越好、走得越远越好,谁会来管你杀不杀人?
还有一点便是不讲规矩……似吕山河麾下的风满楼、似谢晓南麾下的无悔阁,都是不讲规矩的产物,要按照以前心里明明想一刀捅死对方,还得先礼后兵好几个回合才能开打的江湖规矩,再给他们十年都很难打下现在的基业,似他们这般,要么投降、要么死,以他们冠绝剑南道的武功,能在短时间内打下这般基业,也属正常……能活着,有多少人会选择死?
至于白吕山河为何会对十二金刚死于他手之事不闻不问,谢晓南不明白,也猜不透其中玄机,但既然吕山河现在不对他动手,他当然也不会笨到现在就去以卵击石与吕山河死磕……与他死磕的时候还未到。
…………
昔日翠竹遍地的牛头山已经大变模样。
半山腰以下的翠竹几乎全部砍伐殆尽,两条可供马车行驶上山的碎石道路一直铺上山。半山腰处,先前清风寨七零八落的十多座竹楼已经不见踪影,取而代之一圈通体以青石条垒砌而成、高达两丈的寨墙,寨墙的大门上悬挂着浮雕着无悔阁三字的铸铁牌匾……这便是名震剑南道的无悔阁总舵!
无悔阁内土木阁楼足有四十座,这四十座阁楼围绕着练武场而建,其中有四座两层的阁楼,其余尽是平房……唯有正中心那座悬挂着‘南北楼’牌匾的阁楼足有四层,与其它只顾结实和宽敞的平房不一样,这座阁楼建得古色古香、大气磅礴,连门扇窗扉上都雕刻着猛虎下山、鹏程万里等等图案。门前还有二十条腰胯四尺柳叶刀,生得虎背熊腰、威武雄壮的黑衣汉子目光冷峻的负手而立!
此时已过立夏,又正直上午,太阳晒得死人,然后练武场上竟然还有几十条大汉正拿着兵器在‘嘿嘿哈伊’的练习武艺,只是这些人看上去都有些心不在焉的,不断转头望向大门之内,是不是时还要满脸羡慕的去瞅门前的那二十条大汉。
“强叔,你说他们凭啥当阁主的亲随啊?看他们板着脸好像谁都欠他们几百两银子的模样,我觉得我能一个打他们两个!”练武场上,一个细皮嫩肉的白面青年抓着一柄花哨的青钢剑有气无力的胡乱挥舞,满脸不忿的盯着站在南北楼前的那二十个黑衣大汉低声道。
他口中的强叔是一个四十出头,四肢粗壮皮肤黝黑的麻衣汉子,他闻言心中一惊,警惕的看了看周围后压低了声音道:“伢子,别胡说八道,那二十条汉子眼神冷漠、气息沉凝,是一票不折不扣的杀人老手,每一个都不比我弱!”
那白面青年当即宛如泄了气的皮球般一把将手中长剑置于地上,烦躁的埋怨道:“都怪阿爹不听我劝,要是当初咱们逃了,凭咱们寨子中的近百号弟兄,上哪儿不能吃香的、喝辣的?非要来这儿过这等寄人篱下的日子,这下可好,人家根本就不待见咱们,只拿咱们是后娘养的,这般厮混下去,我还有什么出头之日?”
年轻人的声音不小,引得练武场上其他人都拿诧异、轻蔑眼神的看他。
强叔又是无奈、又是无言的冲周围做了不好意思的手势,然后伸手拖着青年便走,怒其不争的压低了声音的说道:“走?说得轻巧!你还记得青屏山上的‘独眼龙’么?他不就是想逃么?结果呢?被剑奴大人纵马生生拖死!我和你阿爹都已经老了,这辈子杀人、吃喝玩儿娘们儿也够了,若不是为了你们这些小兔崽子我们会临老临老了还来给人当狗……”
“切,又是这种不知死活的东西……就这种货色,老子一刀就可以砍翻一箩筐!”强叔拉着那白面青年一走,练武场上就有个裸露着上身,胸膛上刺着一只咆哮虎头的昂扬汉子不屑的道。
“老虎,别说了,这小子是老鬼的儿子,你不怕他找你麻烦?”这昂扬汉子身边的同伴劝解道。
听到‘老鬼’这个在蜀郡绿林中还算响亮的字号,那绰号叫老虎的昂然汉子脸色还是微微一变,但随即便大力的拍了自己胸口的虎头一巴掌,龇着牙狠声道:“这也怕、那也怕,还练个鸡毛刀,回去锄地吧!”
老虎的同伴见怪不怪,他们知道老虎这话是对他自己说道。
就在这时,一柄雪亮的横刀从天而降,笔直的插入了老虎脚下的青石板上,横刀上蕴含的雄厚内劲直接将横刀周围两尺范围内的青石板震碎……奇怪的是脚下的青石板碎了,青石板上的老虎却丝毫无损。
“拿着这柄刀,去杀人!”正当老虎等人惊骇之极,一道清冷的声音忽然在他们耳边响起。
老虎听到这道似曾相识的声音,脑子中灵光一闪,转过身干脆的单膝跪地道:“属下定然竭尽全力,粉身碎骨亦不敢让阁主失望!”
负手立于南北楼三层窗扉前的谢晓南微微点了点头,转身一挥血色披风坐在梨花大椅上,轻声道:“继续说!”
站在谢晓南身后的剑奴愣愣的望着怀中的空刀鞘,低头无奈轻声道:“主人,刀……”
谢晓南也微微的愣了一弹指,然后脸色不变的道:“独眼龙那柄寒霜,你的!”
剑奴不说话,抬起头来的时候脸色已没有任何表情,耷拉着眼皮子,一双阴霾的眼珠子也不知道是在看房中的何人。
坐在谢晓南左右手的破戒、金不换哥俩当然不在意剑奴在看谁,但另外的四人却是同时打了个寒颤……这四人中,还有剑奴的亲大哥厉青雄!
步英豪的额头上冒着细密的汗珠,但他也不敢伸手去擦拭,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账簿恭敬的道:“阁主,清风堂这月收到所属州县商户上供利钱一千两,米面一百石……”面对威势越来越隆重的谢晓南,步英豪真有一种如履薄冰的危险感。
不待步英豪说完,谢晓南便面无表情的轻声打断道:“从今以后,善商免利钱,恶商过关,抽货物三成当利钱,每月结余,一半交到总舵,剩下的一半,堂主取五分之一,其余的分给帮众,想多拿,问我要,拿了不该拿的,连本带利都得还回来。”声音虽轻,但其中的那股子不容置疑和冰冷的意味让四人心中一凌,寒气儿直冒!
步英豪心中对谢晓南这种‘不合规矩’的做法早就见怪不怪了,他同样干脆的弯腰道:“属下明日就吩咐下去。”
步英豪刚说完,就有一个身材单薄、容貌俊逸、一头乱发披肩的血衣男子站起来,躬身抱拳道:“阁主,虎啸堂这个月未收到一分利钱,那些商户有风满楼撑腰,根本就未将我无悔阁放在眼中,阁主不许属下对那些商户下手,属下便带领虎啸堂与风满楼那几个分舵争杀了数十次,战死了近百弟兄!阁主,你可得为虎啸堂做主!”
谢晓南憋了他一眼,轻描淡写的道:“只有稚童打架打输了,才会回家找爹娘做主!”
“哈哈”金不换一下子就笑了,胖得看不清指关节的大手拍着椅子扶手道:“哈哈哈,‘血娘’,我老金早就跟你说了,这些不要拿到我大哥跟前说,你不信!哈哈哈,找爹娘做主!”
破戒双手合十直念‘阿弥陀佛’,看其嘴角抽搐的模样,也是在笑。
其他人具是憋得满脸通红,但他们却是不敢如金不换与破戒一般。
血衣男子那张棱角分明的锥子脸一下子就红成了猪肝色,他一甩红色的大袖,大声道:“既然阁主如此说,属下这就回华阳县去,领着虎啸堂的弟兄们跟风满楼拼了!”他今年三十有余,还比较年轻,但再年轻也比不上还有两年才及冠的谢晓南,对谢晓南的武功,这位已经在官府通缉榜上不间断的挂了近十年的刽子手也得说一声服,但此时被谢晓南拿年纪说事,他当真忍不住。
谢晓南转头看了还在哈哈大笑的金不换一眼,示意其收声,然后才慢悠悠的道:“萧血衣,你上山问我个堂主之位时,我便说了,堂主之位我给你,怎么摆弄那一堂人,我不管,我要人头、你就给我人头,我要黄金、你就给我黄金;这才月余,你便要我为虎啸堂做主……要争地盘儿,就会死人,你虎啸堂死不起人,就别争,自己喝西北风。死得起人,就放手去争,要刀,我给你刀,要人,我给你人!要我为虎啸堂做主,就等你的属下把你的人头送到我的跟前时,你再说。”
萧血衣闻言抱拳道:“属下明白,属下在三个月内若提不回风满楼那三个分舵舵主的头颅,属下便将自己的头颅割下来送给阁主!”
谢晓南:“你的头,死了,没用,活着,才有用!”
血衣男子一揖到底,然后坐回椅子上。
谢晓南左右看了一眼,轻声道:“说完了?那就该我说了!唐浪,我叫你打听的事你可曾打听了?”
话音刚落,一个穿着有些像夜行衣的黑色紧身衣、身材消瘦、背有些弯曲的男子一下子从椅子上弹起来,最奇特的是他脚点在木楼板上,竟然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连微微的震动都没有……他的轻功,很强!
“回禀阁主,属下先后前往CD府多次,已经打听清楚了,那曹俊彦如今成日烂醉在妓楼,而阁主口中的张汉山……如果属下的消息来源不出错,应当是项将军麾下的三位果敢校尉之一。”他的声音很轻,他离谢晓南不过半丈远,声音听起来却宛如隔着几道墙。
谢晓南闻言,眉头微微一皱,“你确定是项鼎手下的校尉?”
唐浪想了想,迟疑着道:“事隔十一年,CD折冲府的校官调迁文书又残缺不全,属下查了许久也只有八成的把握就是项将军手下的果敢校尉张开山。”
谢晓南点头道:“八成?够了!一堂抽出五百人,明日随我去CD府!”
步英豪、厉青雄、萧血衣、唐浪四人同时起身道:“属下遵命!”
…………
待四人走后,房间里便只剩下三兄弟。
破戒有些迟疑的问道:“大哥,若是那项鼎不交人你待如何?”
谢晓南斜倚在大椅上,双目没有焦距的望着窗外的天空,口中低低的说道:“项鼎不会交人的……杀进去!”
破戒闻言双手合十的接连念了好几声‘阿弥陀佛,罪过罪过’,然后才直直的凝视着谢晓南道:“我等结义之时便说好了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只愿同年同月同日死,你要如何小弟都陪着你!但是大哥,你的仇,与阁中其他人无关,怎能因为一己之私,便不顾血流成河、尸横遍野?”
谢晓南转过头来,没有焦距的双目迷茫的望了破戒一眼,也不知道他是在看破戒,还是在看破戒旁边的金不换。
他转过脸去,轻声说道:“你们是我兄弟,明日你们不用去。至于他们?我为一己之私,拿血流成河、尸横遍野对别人,是因为别人也为一己之私,拿血流成河、尸横遍野对我……哦,我的爹娘、我的族人血都没流出来,尸体也没留下,都被一把火烧了,我就是那把火烧剩下的余烬,等了十一年,就只是为了把这把火还给他们。”
谢晓南的出身整个剑南道都传遍了,金不换和破戒作为他的义弟,怎能不知?
兄弟俩面面相觑,无言以对。
良久,金不换沉默着开口道:“你是我大哥,你若是圣,我就为正,你若是魔,我就为恶。”
破戒低头默诵了一声‘阿弥陀佛,罪过罪过’之后抬起头来轻声道:“也不知小弟还能不能修到出世那一天?”
谢晓南望着窗外,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