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寨练武场中间的篝火堆还冒着点点青烟,周围酒席上的狼藉一片的碗碟和东倒西歪的酒坛子还依稀可以看出昨晚的热闹情形。
少数早起的山贼已经抓着兵器在练武场上安静的打熬武艺。清风寨的大动静让一些懒惰的山贼感受到了压力、让一些有野心的山贼看到了机会。
但大部分山贼都还在蒙头大睡。
浑身沾满草屑和露珠的谢晓南出现在清风寨前的竹林小道尽头,他望见清风寨时精神一震,快步走到大门前伸手大力的拍打竹门……往日他从来不敲门,门开着就走门,门关了就直接纵身跃进来,但狂奔了大半晚上,他实在是太累了。
他一敲竹门,竹门后连接的铜锣便被敲响,凄厉、尖锐的铜锣声瞬间传遍了整个山寨,将许多还在睡梦中的山贼吵醒。
“大清早的谁他奶奶在叫魂?作死么?”步英豪所在的竹楼被大力的踹开,披着大衣、双眼发红的卫英豪冲出来,双手扶着栏杆愤怒的爆喝道……这清风寨除了谢晓南,便数他最大,如今谢晓南未归,他没有任何顾忌,而且他也清楚,谢晓南从来不敲门。
原本清风寨的山贼听到步二当家的爆喝声,脸上具是露出了一个幸灾乐祸的笑容,步二当家的起床气在寨子里是无人不知,天大的事儿都不能吵着他睡觉,以前就有个半夜吵醒步二当家的蠢蛋,被他的吊在哨塔上喝了一晚上西北风……可是有好久都没有人触过这个霉头了,定然是三龙寨那帮不晓事的蠢货,这下有好戏看了。
一群原本还在床上盘桓的山贼纷纷麻利儿的抓起兵器冲出来,准备看步二当家怎么给这些初来乍到的三龙寨同行一个下马威,一定要让他们知道,这清风寨到底是谁做主!
但等到大门打开,所有山贼的目光都是一滞,心中不约而同的浮起一句话:步二当家这次闯祸了。
看清楚走进寨子的是谢晓南时,步英豪身躯一僵,随意一下子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身上狼狈不堪但神色依旧冷漠的谢晓南慢慢走进清风寨,走了好几丈后他突然抬起头,目光冰冷的遥望步英豪,一挑剑眉道:“活腻歪了?”以他的清冷性子,本不会因为步英豪的无心之失为难于他,但他被破戒和尚缠了大半夜,心里正憋着了一股邪火儿没地儿撒,碰巧步英豪自己撞上来,就只得算步英豪倒霉了。
见到谢晓南挑眉,步英豪额头上顿时冒出点点冷汗。蜀郡江湖上只流传着血屠杀人不用第二剑,却不知血屠十次挑眉,便有九次是动了杀机……对于冷漠得近乎面瘫一般的谢晓南来说,挑眉这个尾部可查的动作已足以表达他心中炽烈的杀机。
步英豪能知晓这一点,还得多亏了他有一个了解谢晓南的女儿。
“铿”,一声清脆的拔刀声,不知道从何处冒出来的剑奴拖着一柄明晃晃的长刀,耷拉着眼皮面无表情的走出人群,缓慢却笔直的朝步英豪走去。
清风寨的山贼见此状,有心声援步二当家两声,却被谢大当家的一身冰冷气息压制得大气儿都不敢出,眼睁睁的看着剑奴从他们身前走过。
步英豪望着谢晓南,一句话都不敢说,生怕再刺激到明显有些不对的谢晓南,引得他亲自出手。
谢晓南望着步英豪的方向,没有焦距的空洞星眸看不出他到底是在看步英豪、还是在看剑奴。
清风寨内鸦雀无声,唯有剑奴拖刀的‘嘶嘶’声不断响起,气氛十分压抑,
剑奴终于走上了竹楼的木梯,他身上沉默却暴烈的杀气刺激得步英豪头皮发麻,魁梧的身躯也开始颤抖……他敢肯定,谢晓南若不开口制止,剑奴真会杀他!
“难道谢晓南是要过河拆桥了?”步英豪心中已经忍不住的开始胡乱猜测,剑奴的杀气刺激得他非常想退回屋里拔刀自卫,但此时他的脑子异常清明,极力的压制着自己反抗的欲望,他明白,他若是不反抗,绝对平安无事;若敢反抗,今日必死无疑,谁都保不住他,他女儿步红英都不行。
“谢大哥?”穿戴整齐的步红英终于走出了闺阁,她能感受到谢晓南平静的表情下汹涌的杀意,聪明的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平静的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剑奴,回来罢。”谢晓南转头看了看步红英,就在剑奴走上竹楼的那一刻他终于开口了,声音嘶哑的厉害。
剑奴闻言,看都未在看步英豪一眼,转身沉默的走下竹楼。步英豪当即一软,险些瘫软在地。
谢晓南亦转身,抬起头凝视着清风寨的大门。
清风寨大门上方有一个挂着牛头骨的门框,门框上雕刻着三个大字:清风寨。
凝视了几息,谢晓南突然拔剑,隔空对着门框挥出一剑,一股淡蓝色的气劲从熟铁重剑之上爆射而出,瞬间击中了门框。
“嘭”,结实的铁心木炮制而成的门框当场碎成漫天碎片。
收剑入鞘,谢晓南转过身面色平静的一句一顿道:“从今往后,世上再无清风寨,唯有无悔阁!吾为阁主,金不换为左护法,剑奴为吾侍卫、步英豪为清风堂堂主、厉青雄为苍龙堂堂主。
堂主一载一换,有能者居之。以下犯上者,死!不尊号令者,死!背友叛阁者,死!步英豪听令,限你一月内建造南北楼,若有延迟,死;厉青雄听令,以吾之名诏告蜀郡所有匪寨,限期半月归顺,逾期鸡犬不留!”
步英豪与厉青雄当即双膝下跪,高声喊道:“属下领命!”
谢晓南看也不看步英豪与厉青雄两人,转过身笔直的朝着步红英走去。
步红英面色平静,眼中满是哀怨之意。
就在这时,山寨外的竹林中突然发出‘嘭’的一声爆响,一道人影宛如出膛的炮弹般凌空射向清风寨,不,无悔阁内。
“施主,为何不等等小僧!”……不是破戒和尚又是那个?
谢晓南脸色一变,满头青筋崩起、咬牙切齿的转过身,身躯拔地而起,闪电般的拔剑,凌空一剑斩向破戒和尚。
破戒和尚伸出一双宛如涂了一层铜漆的拳头,不闪不避的迎向熟铁重剑。
“铛”,剑拳相接,一声震得练武场上所有人耳膜刺痛的金铁相击之声响起,两人交错,稳稳地落在了练武场上……《金刚不坏神功》不亏是江湖第一硬功,即便谢晓南已经踏入四品,依然破不了破戒和尚的防御。
谢晓南重剑点地,直视着破戒和尚咬着牙说道:“你是怎么找到此处的?”他记得明明在十多里外便甩掉了这个酒肉和尚,怎么可能还被他找上门?
破戒和尚纯良无比的一笑,揉了揉鼻子道:“施主身上的血腥味儿,小僧隔着几里地都闻得到。”
谢晓南这次是真的败退了,他对站在他身后的剑奴一挥手道:“这个和尚交给你安顿。”说完便头也不回的朝着步红英走去。
谢晓南走进步红英的屋里后坐在,步红英幽幽的倒了一杯茶放到他身前,幽幽的望着他,也不说话。
谢晓南端起茶杯又放下,双目直直的看着步红英,看得步红英的脸颊都浮起两团红晕时,他才憋出了一个“我”字。
步红英伸出柔荑捂住谢晓南的嘴,摇着头道:“谢大哥你不必多说,今日之事错在家父,只是还请谢大哥答应小妹,无论如何,都不可伤了家父。”
谢晓南皱着眉头思忖了良久,才慎重的说道:“只要他不起歹心,我绝不伤他性命。”他的狠、他的冷,都是向着外人的,对他真正在乎人,他的炙热绝对比常人更甚。
以前,在谢晓南的生命中只有恩师顾南北与师弟聂晓北,他们是谢晓南的至亲,是若要用他的命去换他们的命,他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的拔剑自刎的人;现在,他的生命中除了恩师与师弟,还多了步红英与金不换,他们是谢晓南的红颜知己和挚友,是就算全天下都要他们死,他也会毫不犹豫的挡在他们身前的人。
当初在华阳城外,金不换拼着必死也要杀入乱军中助他一臂之力的事儿他记在心里,背着他宛如疯子一般在华阳城里乱窜的事儿,他也从未忘记……
而步红英,是用数月如一日、无微不至的照料走进了谢晓南的心中……他这辈子,除了已故的双亲与恩师,唯有步红英每日记挂着他饿不饿、冷不冷、累不累。
得了谢晓南的承诺,步红英登时喜笑颜开,然后学着谢晓南挑眉毛的样子,一脸英气的扬着头问道:“连金胖子都成了左护法,我也要混个右护法当当!”
谢晓南摇头,吐出两个字:“不行。”
步红英‘唰’的一下站起来,叉着腰蛮横的道:“那我要当堂主。”
谢晓南捂着额头,他就知道,方才那个温温柔柔的、一口一个小妹的步红英只是假象,这个蛮横的她,才是真正的她。“不行。”
步红英一脚踏在凳子上,一拍桌子娇喝道:“那我做什么?”
谢晓南抬头,看着步红英说道:“给我做饭、做衣裳。”
步红英脸一红,连忙将脚从凳子上收回来并拢站好,还把弄皱的裙摆扶平可才柔柔的点了点头。
都说温柔乡是英雄冢,再心如钢铁的男儿汉遇到心爱的女子也得变成绕指柔……其实反过来,亦是如此,女为悦己者容,亦为悦己者变成洗衣做饭的主妇。
谢晓南看着前后反差如此大的步红英,心里忍不住的叹了一口气:又是一个极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