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淅淅沥沥的下着小雨,寒风回荡在华阳城内,医馆内熬着草药,深褐色的陶罐嘴儿冒着淡淡的白色热气,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子好闻的药香……入冬了!
谢晓南安静的躺在屋内的一张床上,身上绑满了麻布;崔大夫在屋里转来转去的抓药、配药;步红英坐在床边一手托着下巴定定的望着谢晓南,她从未见到过如此沉静的他。
金不换光着个膀子在屋外冒着雨练刀,他的刀法没有太大的变化,唯独多了一股子狠辣的气势,就好像狠不得每一刀都砍死一个人一般……金不换的《杀猪刀法》算是入门了,只是到底是好、还是坏,犹未可知。
“混沌,吃饭了!”老张头提着两个食盒转进巷子内,冲金不换招手道。
金不换肥脸上登时爬满喜色,随手将杀猪刀插回腰间,兴冲冲搓着手朝老张头跑去:“张大爷,今儿吃啥?”
老张头抬手将一个食盒递给金不换,笑呵呵的道:“你自己看罢!”说完,越过金不换朝医馆内走去。
“红英娃子,多少吃些罢!你这样每天吃不了几口饭也是不行的。”老张头打开食盒,端起一碗白米饭递给步红英,语重心长的说道。
步红英接过饭碗,扒了一口饭后没心思的咀嚼着,“都五天了,谢大哥怎们还没醒?”
老张头一边给崔大夫的碗里夹着菜,一边头也不回的说道:“你就放心吧,谢小子命硬,上一次他在我屋里可是足足睡了七八日才醒来。”
步红英放下碗筷,眼红着哽咽的说道:“谢大哥的命真苦。”
崔大夫和老张头具是轻叹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床上的谢晓南忽然睁开了双眼,直直的望着房顶,嘶哑的轻声道:“信命不如信己!”
…………
谢晓南头戴竹笠与金不换、步红英并肩站在城门口。
“真不愿走?”谢晓南望着老张头,犹豫着问道。
老张头摆了摆走道:“老汉我一把老骨头,还能走到哪里去?日后你若是有空闲,便来瞧瞧我,若是没空闲,不来也罢!”
谢晓南轻轻的叹了一口气道:“这华阳城,我是不会再来了!往后我会遣人送钱粮来,你若是有何事,可到三十里外的牛头山清风寨寻我们。”
老张头怔了怔,爬满皱纹的老脸慢慢露出一个豁达的笑容:“不来也好!这城里,狼心狗肺的恶人比有心有肝儿的好人多……年轻人要惜命,可别死在了老汉前头。”
顿了顿,老张头凑到谢晓南耳边小声说道:“红英是个好姑娘,你可别辜负了人家!”
虽然小声,但步红英毕竟是个练武之人,这么近哪能听不见,她轻轻捋了捋鬓角低下头,俏脸浮起两团红晕,美的不可方物,一旁来来往往的行人都看直了眼。
“看什么看?滚!”金不换见状,转过头不耐烦的高声吼道。
谢晓南闻言也是一滞,半响才轻轻点了点头……低着头却一直拿眼角瞄谢晓南的步红英登时喜笑开颜。
“走罢!”老张头拍了拍谢晓南的肩头说道。
谢晓南点了点头,转身朝城外走去,金不换与步红英转身跟上,只剩下老张头伫立在寒风中目送着三人远去……都知道,这很有可能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天宝十四年,神州大地狼烟四起,江湖武林倾轧残酷,乃乱之伊始!
这一年,已经走到了尾声。
…………
大雪封山。
谢晓南一身黑色熊皮缝制而成的深衣大氅,手持熟铁重剑立于牛头山山巅之上,天地白茫茫的一片,唯有谢晓南与熟铁重剑黑的刺眼。
他面色平静的闭着双眼,呼吸间隔极长,平稳有力,一丝丝热气从他的头顶上升腾起来,熟铁重剑之上还流转着一层淡淡的蓝色光晕。
《寒封决》若在炎热的夏季修行,缓慢得宛如乌龟爬行,但若在冰天雪地之中修行,当一日千里!谢晓南回山修行了三月,不但一身伤势尽去,连内力修为都又有了新的进展——势如破竹的踏入了《寒封决》第二层霜雪纷飞,如今就连第三层冰冻三尺的关隘都有松动的迹象!
谢晓南自忖,一旦突破了第三层,他的内力便会立刻踏入四品境界!
“呼”谢晓南长长的呼出一口气,一股肉眼看不见的震荡之力将落在他周围一丈之内的所有雪花都推开!
下一刻,他动了!
熟铁重剑势大力沉的挥动,创剑第一重剑法境的一百零八招一招接着一招的挥洒出,熟铁重剑破开凛冽寒风的呼啸声不断响起!
天地同寿、童子拜剑、剑断人亡、灵犀一剑……你死我活,曾经连简单的落英剑法都练得磕磕巴巴的谢晓南如今将这一百零八招完完整整、准确无误的演练了出来,这绝对是一种巨大的进步!
半响,一百零八招演练完,谢晓南收剑,再次闭上双眼柱剑而立,只是眉头却深深的皱在了一起!
这一百零八招均是杀气腾腾的招数,他一口气演练完后心中自然集聚了满腔的杀意,但哪怕是剑法境的最强招‘你死我活’,在此时都不能宣泄出他心中的杀意!
他的剑,还没有魂!
这就好像对着一团棉花出拳,哪怕力道再大,找不到着力点亦是枉然!
谢晓南这次在华阳县城外放手大开杀戒,死在他手下的人又是近百,回到了牛头山之后他便发现他心中积郁了一团火一般的戾气,无论他怎么练剑都宣泄不出来,而从练剑的效果来看,他的剑法不但没有得到提升,反而好像是哪儿出了问题,还有所下降!
这种情况谢晓南不陌生,这是遇到了剑法境的瓶颈,只要冲破,便会踏入剑术境,剑随心走;但若是冲不破,无论练剑练多久,都不过依样画葫芦……他三年前练刀也曾遇到过这般瓶颈,不过那次只卡了他三天便在一场争杀中突破了!
而这一次的瓶颈,已经足足卡了他三个月,最近他似感觉到这瓶颈有松动之意,但却一直得其门而入不了!
谢晓南闭上双眼,脑海中将剑法境一百零八招不断的演练,演练的速度也慢慢加快,他想通过这样的方式找出他剑法中的缺陷……他闭着双眼未看到,就在他集中精神在脑海中演练剑法的时候,他手中的熟铁重剑突然蓝光大作!
一百零八招循环得越来越快,一些不甚精妙的剑招不断的被他舍弃,剩下的剑招通过对比之后又舍弃其中杀意不够的剑招……他的脑海就宛如一个蛊盆,一百零八招就宛如一百零八只毒虫,彼此撕咬、吞噬,只留下最强的一只!
“嗤嗤”一道道淡蓝色的剑芒从谢晓南的身上疾射出来,一落在雪地上就是一道深深的剑痕!
…………
步红英一手提着一个热气腾腾的食盒,一手抱着一件大红色的披风顶着风雪、深一脚浅一脚的沿着堆满了积雪的山路爬上山巅。
自打华阳城回来,步红英就再没摸过长剑与马鞭,而是拿起了以往最为厌烦的菜刀和针线,她都忘记了上一次练剑是什么时候了,谢晓南身上穿的熊皮深衣大氅是她夜以继日的忙碌了半月才赶制出来的,这半个月不知将十指刺破了多少次;如今她每日一起身,便开始计划着今日又要做些什么给谢晓南补身子……谢晓南的伤能痊愈得这么快,步红英至少要占六成的功劳!
就连步英豪现在见到宝贝女儿,都直哀叹女儿外向、有了情郎就忘了爹……以往他这个当爹的受伤,步红英只会抓着剑咋咋呼呼的要去给他报仇,可从来没有炖点补品给他补补身体的意思!
谢晓南对步红英的态度一如既往,没有半点刻意拉近距离的意思,但也没有再抗拒她的好意,现在步红英给他送的吃食,金不换就很难再动上一筷子,而且无论步红英做多少吃的,他都会一点都不剩的全部吃完……步红英对此高兴异常!用金不换的话说:“对付南哥这种三棍打不出个响屁的木头,只能死缠烂打,只要他不再抗拒你的好意,你就成功了一半儿!”
好不容易才爬上山巅的步红英,一见到持剑而立的谢晓南便高兴的想开口喊他,但一注意到他此时正紧闭着双眼、脸色似有争扎之色,便知道谢晓南此时正处于修行的紧要时刻,连忙捂住嘴,将已经到了喉咙的声音咽了回去!
天儿很冷,山巅上的寒风更是直往衣衫里灌,谢晓南有内功护体,自然不惧寒冷,而步红英压根就没修炼内功,为了方便上山,她身上的衣物也不甚厚,因此才站了几息时间,步红英便冷得直发抖!
她将红色的厚实披风包裹着食盒,唯恐食盒内的食物冷了,自己则抱着食盒硬扛着寒风站在原地发抖,双眼痴痴的望着谢晓南冷峻的面孔,似乎只要看着谢晓南,她就不冷了。
半个时辰之后,谢晓南突然一睁眼,挥剑旋转着一侧身,猛地朝着南方刺去!
“轰隆!”
熟铁重剑在旋转之时便卷起一层厚厚的积雪,这一剑刺出,剑身上的积雪登时化作长剑的模样激射而出,射中了两丈之外一块足有水缸大小的青石之后,猛地爆开!
尘埃落定,地上已没有水缸大的青石,只有一地拳头大小的碎石……这一剑,竟已有了几分剑气的影子……剑气,唯有踏入了剑意境方能发出!
“谢大哥好厉害!”冷得不停颤抖的步红英见状,连忙鼓掌欢呼道。
谢晓南听到声音,这才发现山顶之上多了一个人,他一转身便看到冷得缩成了一团,身上落满了雪花,脸色发青、嘴唇发紫的步红英。
“你这夯货!”清冷如谢晓南见到此情此景都忍不住的开口骂道,但骂是骂,却是将熟铁重剑插在积雪中大步向步红英走去,一边走一边解开衣扣。
黑色的熊皮深衣大氅一甩,披在了步红英的身上,暖意一直温暖到了步红英心里。
“谢大哥,这一招叫什么?”步红英似乎没听到谢晓南喝骂她,雀跃的抬起头望着他问道。
谢晓南一挑剑眉,轻声说道:“落雪红英!”……越是冰冷的人,感情越是炙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