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山之上,大气磅礴的正气宫前,司空长青与聂晓北相对而立。
醉眼朦胧的司空长青手持木剑,一身清净白衣的聂晓北手持青鱼。
聂晓北没有动,司空长青懒洋洋的似乎在晒太阳。
忽而,风起!
聂晓北突然化作一道白色的虚影,宛如旋风般急速刮向司空长青。
司空长青无所谓的打了哈欠,任由白色的虚影围着他急速转动,随后轻轻的抬剑一剑点出。
一声低沉闷响,司空长青的身躯纹丝不动,聂晓北小小的身躯从虚影状态退出来,‘噔噔噔’的向后退了好几步,手中青鱼险些脱手。
司空长青没有焦距的茫然眼眸在刹那间一亮,淡淡的说道:“这招‘平地起风’还不如昨日!再来!”
聂晓北死死的咬着嘴唇,用力的握着刀柄,拖着刀便再一次窜了出去。
几丈的距离,青鱼拖行的声音从一开始微不可查迅速转为震耳欲聋,一股肉眼可见的白色光芒包裹着青鱼。
聂晓北高高跃起,一刀斩出,刀未至,咆哮的风吼声便夹杂着内劲袭向司空长青。
司空长青仍是不紧不慢的举起剑一剑点出,剑尖就宛如大江之中的礁石,将袭向他的狂风内劲分割成两半,从他左右呼啸而过。
紧接着司空长青以剑作棍,轻轻的敲打在了聂晓北的手上,一股柔和的气劲再次将持刀砍向他的聂晓北震飞。
“这招‘狂风啸’势有余而意不足,不堪一击!晓北,你今日怎生心不在焉?尽出这等昏招?”司空长青皱着眉头收回木剑问道。
聂晓北将青鱼入鞘,眉头紧蹙的转头看着西南方,犹犹豫豫的道:“长青大哥,我师兄、我师兄出事儿了……”
司空长青闻言奇道:“你怎么知道?”
聂晓北锤了锤胸口道:“我昨夜便一直感到胸口发疼……当初师傅逝世之时,我与师兄都是这般,只是更加严重,仿佛喘不过气来!”
…………
血屠单人独剑屠了曹府三十二口,还斩了县尊曹墨轩一条手臂!
石破天惊!
但第二日的华阳城却平静得近乎诡异——既没有通缉告示、也没有甲士封锁全城,似乎和以往每一个风平浪静的日子一样;在这平静之下却有汹涌的暗流在不断起伏,或许很快便会冲破虚假的平静……明眼人都看出来了,华阳城那帮子只会气压良善的官兵都被血屠的狠劲儿给吓耸了!
愣得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
这也是时下的一大弊病,庙堂与江湖已经形成了两个独立的世界,绝少有交集,也没有效的渠道处理两个世界的恩怨。原因便是高踞庙堂的士大夫所推崇的‘温良恭俭让’、‘士农工商’价值观与江湖中人信奉的是‘有仇报仇、有恩报恩’、‘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价值观相差太大,敢匹夫一怒血溅三尺的练武之人太多太多,而那些个做官儿的,总不能在喝花酒的时候,还带着几百甲士保护他吧……朝廷对此亦不想听之任之,只是好几次马踏江湖的军事行动还未取得多大成效,文武主官连带着上书此议的士大夫便全家死绝,开元初年,甚至有绝顶高手将一柄带血的长剑送入了玄宗的寝宫……真正的绝顶高手,都有支撑自身武道修为的脊梁信念,那些皇家豢养的所谓的‘大内高手’不过是些贪图荣华富贵的土鸡瓦狗货色,真真的不值一提!
各方面的震动与反应已不用一一细说,做下此等大案的血屠出身已被有心人扒了出来:
开元二十七年,‘血屠’谢晓南降生于华阳城谢家村;
天宝四载,时年谢晓南七岁,谢家村因县尉曹俊彦落井下石之故,村毁人亡,唯有谢晓南逃得性命,同年拜于藏剑山庄最后一任传剑长老顾南北门下,师徒寄身于铁拳门;
天宝十一载,年仅十四岁的谢晓南随铁拳门执事‘座山雕’冷空杀入双流县,其后三年,谢晓南转战双流县、郫县、温江县、新繁县四县,屠戮四县江湖中人近百,一个舞勺之年的少年硬生生杀出了一个血淋淋的‘血屠’名号;
天宝十四载仲夏,顾南北以久病之身强行晋升一品大宗师,六剑重伤第二胜天之徒、九宫山四代第一人吕山河,其后旧伤发作吐血而死,铁拳门一干长老、执事贪图顾南北传承,在顾南北尸身前对血屠发难,血屠抱其师尸身破门而出,不知所踪。
天宝十四载仲秋上旬,血屠单人独剑将华阳城外清风寨收于麾下,中旬单人独剑杀黑狗寨尤二狗与四十几名悍匪于清风寨前,下旬单人独剑入华阳城屠曹家满门,此时的谢晓南,还未满十八岁!
而那个死在谢晓南手下的黑衣驼背老者的真实身份也被扒了出来……他竟然是二十年前横行蜀郡的江洋大盗‘黑心驼’廖木峰,此人长相丑陋、心胸狭窄,曾有因路人拿眼角看他一眼而被其一路尾行杀其全家的灭绝人性行径,巅峰之时一身内力曾踏足四品、一手屠虎刀术在蜀郡更是罕有敌手;当年与铁拳门老门主‘五臂铁猿‘齐山雄并称蜀郡正邪魁首,曾多次约战,后终以一招之差败于齐山雄之手,齐山雄在废了他一身内力后将其交给了官府,被判斩立决……想不到,他不但没死,还做了曹家的护院,更将一身内力练回了四品!
但就是这么一个在蜀地可以算得上是前辈高人的老魔头,还是死在了谢晓南的剑下!
弄清楚血屠为何要屠曹府满门之后,多数人拍手称快,赞一声:‘好一个有仇报仇’、‘灭村之仇不共戴天,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生子当如谢晓南’!
但还是有一部分伪君子谴血屠下手太过狠辣,怎能对曹府老弱下手,更在某些别有用心之人的推波助澜之下,将谢晓南论为魔头……无论何时,世上都从来都不缺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人,也从不缺站在道德的高度对人评头论足之人,毕竟,谢晓南的仇、谢晓南的恨、谢晓南的苦、谢晓南的痛都与他们没有半颗铜板儿的关系。
谢晓南还不知道,他已经成为蜀郡魔道第一人,不过即便是他知道了,恐怕也不会在意,只是谁若敢当着他的面提及此事,不死、也得残废。
师傅正了一辈子,他若成魔,师傅在九泉之下也不得安生。
…………
老张头愣愣的看着躺在他床上,满身鲜血、发着高烧却还死死的握着那柄黑沉沉巨剑的年轻后生。
他是今早在城外的护城河里把这后生给捡回来的,刚刚捡回来的时候这后生已经只有出气儿没有进气儿了,他还哀叹又要受累送其到城外乱葬岗,不想他等了一个时辰,这后生不但没有咽气,呼吸反而便变得粗壮了,还不断的往外涌着热汗……竟然是活过来了!
老张头此时傻眼的想道:这小王八蛋儿八字真他娘的硬!
良久,他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慢腾腾的从碗架子上取下半包发霉的草药……这是他几个月前吃剩下的风寒药,就先给这后生对付着吧,至于这后生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他是没那能力给他治了,能不能挺得过来,便瞧他自己的造化了!
老张头也不知道自个儿为什么要救他,或许是人越老越心软罢,又或许是怜悯这后生还未及冠便不得不与人打打杀杀罢,总之就是没忍心看着他淹死在护城河里,也没有把他交给衙门去领取那注定不会少的赏钱,反而躲躲藏藏的把他从城外拉回了自己家里,还要自讨麻烦的给他当一回老妈子煎药服侍他。
“就算老子积一回阴德罢!”老张头一边揉着干涩的老眼,一边给自己莫名其妙的行为作了个解释。
把那半包发霉的草药放入土陶罐子里煎好之后,觉得闲不住的老张头又转身端起木盆打了一盆清水,回到屋里准备给那年轻后生清理一下伤口。
结果一撕开年轻后生身上那已看不出是什么颜色的衣衫之后,老张头再一次傻眼了,回过神来便忍不住的低声喝骂道:“这犊子难道是属猫的?”
只见年轻后生的上身几乎就找不到一块好肉,大大小小、密密麻麻的伤疤就宛如片好了准备下锅的红烧鱼……县衙里有几个从边关回来的后生,他们一喝高了就喜欢扒开衣衫炫耀自个儿身上从边关带回来的伤疤,说是啥男人的功绩,这辈子都没离开过华阳县的老张头也一直都颇为惊叹,此时见了这年轻后生身上的伤口,老张头顿时就觉得县衙里那几个后生分明就是扮家家酒的黄毛小儿!这些伤要放他们身上,哪怕他们有十条命,也尽数献给阎王爷了!
以老张头一辈子风平浪静、安安稳稳的人生经验,想象不出这年轻后生到底是生活在怎样的一个世界,难道在那个飞檐走壁、高来高去的强人世界里,大家伙闲来无事都喜欢用刀子在自己身上割着玩儿?
“平凡是福啊!”已过了知命之年的老张头悠悠的一口道出了人生的真谛……只可惜,平凡的确是福,许多人想也想不来、求都求不到的福。
命运天注定,半点不由人!
老张头将一块发黑的汗巾在木盆里了搓了搓,抓起来轻轻的清理着年轻人身上的伤口,每掠过一道肉往两半卷、深可见骨的伤口,老张头满是老茧的手就忍不住的一抖,就仿佛他手中的汗巾比陪了他二十年的老伴儿漆枪还要沉重。
“死……”昏迷中年轻后生不知道做了什么噩梦,冷峻的面孔突然变得极为狰狞,抓着黑沉沉巨剑的手也突然青筋爆起,一股子冰冷刺骨的气息迅速散发出来,方才还奄奄一息宛如尸体的年轻后生一下子就变成了一头择人欲噬的凶兽!
老张头大惊,连忙起身后退,他老胳膊老腿儿的,可经不住那黑沉沉的巨剑来上一家伙。
过了好一会,年轻后生手上青筋才慢慢平复,那骨子冰冷的气息也慢慢消散,恢复了平静的他,俊秀的面孔看起来沉静得就像个熟睡的孩子。
被吓出了一身冷汗的老张头擦了擦额头的汗迹,本能的想要远离躺在他床上杀气腾腾的年轻后生,但一看到年轻后生身上裂开血痂、再次往外涌血的伤口,老张头就忍不住的叹了一口气,低声骂道:“我日你先人板板,老子上辈子欠了你的。”却是端起木盆反身打了一盆热水回来,继续小心翼翼的清理着他身上的伤口。
或许是感受到了身上的暖意,年轻后生并未再暴起,脸色越来越平静,只是口中反反复复的轻声念叨着两个名字:“师傅……晓北……师傅……晓北……”
老张头悄悄的抬起手抹了一把眼角的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