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晴的并不是很好,太阳在云层里时隐时现。花叶浓密的地方还有昨晚上的雨水,青石板的路面,也是干一块湿一块。
午阳花的香味已经没有昨天浓郁了,丝丝缕缕的,被一株新开的爬蔓蔷薇抢了风头,却依然是红的不羁,仿佛傍晚天空上绚烂绮丽的火烧云。
墨荷站在一棵枇杷树下,老远的看见我,脸上堆满了笑,虚伪造作。
“关姑娘叫我好等啊!”她说着客套话,眼睛却盯着我手里的脂粉盒子,像一个吝啬的富商盯着亲家给女儿的彩礼钱。
“这是三日的量。早晚各一次涂于脸上。”我站在树荫外,伸长了胳膊递给她。
这种人,还是敬而远之的好。
她忙不迭的接过,眼里放出精光。打开盖子后,笑容却僵在了脸上。
“这。。。关姑娘不会是拿廉价的香膏来戏弄我吧?”她凑近鼻子嗅了嗅,皱紧了眉,想来香粉加药粉的奇异味道,也不是那么清新怡人的。
“墨荷姐,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呢。”南星在后头说着风凉话,“你且试试真假,她若是骗你的,”
我回头瞪她,这小妮子,唯恐天下不乱。
南星嘻嘻的笑了,“骗你的你就吃了这哑巴亏喽,公子对关姑娘饶是上心呢。”
“墨荷姐,我也没什么坏心思。月影公子救下了我,我必感恩戴德。”我赶紧岔开南星的话,“自然,墨荷姐若是不相信我也有你的理由,可是,据我所知,中了午阳的毒,滋味可不好受啊。”
墨荷日日为夫人采摘午阳花,怎么可能不沾染,假以时日,等那毒入了骨髓,可是天天夜夜的疼。
她的脸青一阵,白一阵,没了往日的跋扈,显得有些无地自容。石头是她搬起来的,要砸也是砸她自己的脚。
有了莫凌霁撑腰,她甚至都不敢对我大声说话。
“我就先告辞了。”我也懒得去看她的窘迫,草草的施了个礼,也不理一旁的南星,径直走上了回廊。这小妮子,怎么就揪着我跟她家公子的关系不放呢!
路上飘着各种香味,引的腹中的馋虫咕咕的叫。快到正午了,丫头们三三两两的聚集到了厨房,厨房的窗子大开着,能听到里头时蔬下锅的声音,刺啦作响。
我吞了口口水,一猫身进了后厨的门,眼睛偷偷摸摸看着桌上已经做好的菜肴,浓油赤酱,热气腾腾。
“关姑娘。”这一声,吓得我赶紧缩回了手。
“三月。。。”她在我面前站的笔直,脸上笑意盈盈,手上还提着昨天的红漆雕花食盒。
她来做什么?
“在这儿看见姑娘,也是省了力气。呵呵,这是夫人特意吩咐厨房做的,要我趁热送去呢。”她把我引到桌旁,将食盒放在桌子正中。
“这如何受得起。”看来对我上心的不仅仅只有莫凌霁,他的娘亲也是格外在意我呢。
“客套什么?”她的双手奇快,眨眼就搭上了我的肩。我想,她若是生有南星的蛮力,想要一手捏断我的脖子,简直易如反掌。
我不会功夫,面对这架势,毫无还手之力。
她的手迅速下滑,又捉了我的袖口。
她想要做什么?
我看着周围熙熙攘攘的人群,她们嬉笑着从我身旁走过,却又偷偷扭过头看我,眼神恶毒而警惕。
我有些慌了。
在人群里寻觅南星,她正靠在回廊的一根柱子上,双手环胸,手里把玩着一颗紫红色的李子。她的眼神,像是台下看戏的路人。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三月又把手移上我腰间的衣摆,指腹轻轻的摩挲着布料。
“这衣裳做的也是蛮合身。”她看着我眼里的慌乱笑笑,终于拿开了手。
“亏了夫人的挂念……”我轻轻的拽回了衣摆,想要再说些称赞婆子手巧的话。
“趁热吃,别辜负夫人一片心。”她打断我的话,并不在意我说什么,用手一指桌上的食盒,莞尔一笑,意味深长。
“多谢……”我施礼的腰身刚弯下去一半,她就转身走了,顺手把几个盯着我看的小丫头的脑袋拍了过去,嘴里还不忘训斥几句。
我呆呆的站在原地,双手尴尬的别在腰间,感觉身后的目光如锋芒在背。
“怕什么,她不过试探你的功夫。”南星不知什么时候进来了,一把搀过我的手臂,随手就将我推坐在椅子上。她坐上我面前的椅子,眼睛凌厉的扫了身后一眼。
“好好做事,有什么好看的!”
南星,若是没有你家公子的吩咐,你怕是也同他们一样,嘴掩在袖子后头说我的坏话。
“赌什么气?她只管送,你只管吃就好了。”她把食盒推到我跟前。
我哪里敢赌气?这里头哪一个丫头是我得起的!试探我的功夫,我若是出手反击呢?一掌给我个痛快不成?
“打开看看。”她又催促我,自己却躲得远远的,仿佛里头装了一条饿了许久的毒蛇。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我恶狠狠的说,我不管身后有多少耳朵在听,也不管一会儿这话会怎样被以讹传讹的说给夫人。
南星来不及制止我,只好叹一口气,轻声说,“打开吧,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呢。”
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寄人屋檐下,如何不低头。
我咬紧了唇,生生的吞下这口怒气。日后,必将今日所受之气化做烈焰,烧了你们问夕宫的琼砖玉瓦。
十指掀了八角雕花的盖子,上头是青花白釉的大碗,碗里有一片墨绿的荷叶,油汪汪的,裹着个什么东西。
看品相大约是叫花鸡。
我端出了大碗,触手还是腾腾的热。扯开荷叶,里面包着的,果然是肥嫩鲜香的整鸡。荷叶的作用就是裹着香味防止流失,现在扯开了荷叶,一股浓香扑面而来,让人垂涎欲滴。
这味道,做的可真是正宗呢。我嘴角上挑,一抹冷笑挂在脸上,叫花鸡,以菜喻人,嘲笑我来历不明的身份。
打开第二层,是一盘白嫩嫩的豆腐,码的整整齐齐,既没有汤汁也没有佐料点缀,端出来,竟是凉的。
豆腐也可以做凉菜?用小葱拌了做个一清二白不是更简单?
第三层是两个扣在一起的碗碟,下头是碗,上头是碟,花色相似,浑然一体,倒让我觉得,里面装的东西或许还没有这套碗碟值钱。
伸手拿出来,温度烫的像是刚刚离火的锅子,我险些把它洒在桌上。香味从碗的缝隙里溜出来,闻着像是丸子之类的东西,却又古怪。我皱紧了眉,这味道,怎么还有些熟悉。
最下头是一盘普通的糕点,糯米皮裹着红豆沙,沾着一层炒香的白芝麻。
驴打滚。
我有些想笑,问夕宫如此文雅诗意的地方,也会做这样粗俗的食物?
“真是丰盛呢。”南星的夸赞,听来着实勉强。
我没有接南星递过来的竹筷,一手撕下一只鸡腿,弄的满手油光,大快朵颐起来。像极了十年前的我头一次吃叫花鸡的模样。
——
“这简直是人间美味啊!”我嚼着肉块,跟身旁的关老乞由衷的赞叹道。油光混合着脸上的泥土渍,脏的一塌糊涂,眼睛里却是喜悦的,依然是向往着蓝的天,白的云,高歌的鸟儿。
“丫头,下回偷个肥点的鸡。记得要跑快点。”身边的老乞丐抓了一把泥土,盖在小腿的伤口上。黝黑的皮肉瘦骨嶙峋,被人打的皮开肉绽。
大地上绵软的土就是乞丐最好的伤病药。
“我跑的可比你快多了。”我一边狼吞虎咽,一边含混的反驳。
“呵呵。”老乞丐眉眼慈祥,在夕阳下,仿佛我的亲人。
——
“问夕宫的厨子果然好手艺,这叫花鸡做的真是正宗。”我对南星眼睛里的疑惑视而不见,语气里是诚心诚意的称赞。她没有经历过我的事情,自然也不会懂在若干年后一种熟悉的味道,怎么就会让人红了眼眶。
随手掀开盖的严实的碗碟,碟子底上描着一尾红彤彤的鱼,生动俏皮。碗里装着的,是一颗圆润的狮子头。
我问南星讨了汤匙,小心得切下一角,入口即化,汤汁浓稠。味道,味道……我不敢再细嚼下去,抓起桌上的白水匆匆灌入了腹中。
狗肉丸子。
心里猛的一阵刺痛,是说我上不了台面吗?
以前挨饿的时候杀过一条狗,冬日落雪的街道上它同我一样饿的奄奄一息。现在想想,卖毒跟杀生是没有什么本质区别的,全是为了生计。
“不合口味?”南星看看碗里诱人浓香的狮子头,又看看我略带惊恐的脸。
“你何不试试,狗肉狮子头。”我面无表情的把碗推到她跟前,想看她是如何被吓得花容失色。
“狗肉煮来吃最美味,再多放些辣子,用生蒜汁浇了……”她咂咂嘴,仿佛已经吃在口中,劲道的肉丝在唇齿间勾结,被牙齿碎成肉糜,美美的吞入肚中。
这茹毛饮血,冷面无情的妖精!
“快尝尝这豆腐,晶莹剔透的招人喜欢。”她笑笑,用筷子挟了一块想送到我碗里,却不想滑溜溜的夹不结实,手一抖,豆腐掉在了桌子上摔了八瓣,里面的馅料缓缓的流出来。
木耳香菇,还有丝丝的热气,一黑一白,对比鲜明。
我关鹊在中原也算是半个叱咤江湖的人物,何时受到过这般的凌辱!她这意思,分明是指桑骂槐,说我淳朴的外表下生了一颗肮脏丑恶的心!
我一掌狠命的拍在桌上,冷冷的盯着面前一张张震惊的脸,现在,我只需要把我怀里的血落无痕偷偷的倒进汤锅里,用勺子慢慢搅匀了,这问夕宫上下百余号人,统统都要以死谢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