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泼掉吧,再去盛一碗。”她把自己的半碗粥推到一边,一脸嫌弃的看着我异常香甜的吃粥,手微微扬起来,似乎是想阻止我,却终究还是收了回去。看来我是完全倒了她的胃口。
我不说话,又吞进一大口,清甜软糯的红豆溜过舌尖,滑进喉咙。暖意从胃蔓延至五脏六腑,这顶级厨子熬制的粥,我怎么敢轻易浪费?
“我吃好了。”几口便喝尽了白瓷细碗里的粥,肚子里还是空空的,看着一桌子色泽鲜亮的菜肴,却再也生不出食欲来。
我起身向外头走去,顺着走廊一路向前,听着院子里百灵画眉的小曲儿,拂过伸到回廊上的树叶花苞,随手掐下一朵玉兰,用指头碾碎,满手都是鲜辣浓郁的香。
南星跟在我后头,像一个忠心耿耿的侍卫。铁血丹心,仁义至极。只是这侍卫只忠于命令,却不忠心于人,直率而又呆板的愚钝。
“你得罪了夫人,她们自然是处处刁难你。”南星紧走两步并上我的肩,语气里是少有的悲天悯人,大爱无疆。
她的话让我略感意外,还有些羞愧。我一直以为虫子是她叫人放的,毕竟她在我把粥喝光后那一脸的波澜不惊,幸灾乐祸。
“哪里?我还要谢她们的不杀之恩呢。”今日既能放得虫蚁,明日难保放不得毒药,这以后,该尽是些挖空心思的算计了吧?
南星盯着我微愠的脸,在后头掩着嘴笑了两声,也不再说话。
走到了回廊的尽头,石头的桌凳,雕花的围栏,桌上的琴早已不知去向,不知是被丢了还是被能工巧匠拿去修?波光粼粼的湖面映着天光,天际的云卷云舒,好不惬意。若是不看这问夕宫里的勾心斗角,狼狈为奸,这琉璃城也不失为一个宝地,碧水映天光,满目围芳草,春日风情无限好。
我扶着石头柱子,纵身一跃,想要跳进湖水里做个冤死的魂灵。后来一想,这样死了未免有些窝囊,于是收住身子坐在了围栏上,两条腿晃晃悠悠的悬在湖面上,像个顽劣的孩子,尽挑些危险的地方玩耍。
这琉璃城真是个宝地,春日风光无限好。
我从前襟摸索了一阵,掏出一个纸包,纸包上有一圈红红的油印。是南星给我的蜜饯。
打开纸包,里头的果儿深红色,更接近于黑,皱着皮,外头裹着的一层糖霜甜甜的诱人。
扔进嘴里一个,咸甜适中,回味无穷,像是南星先前给我喝的美酒,勾魂摄魄,让人欲罢不能。
我何时锁过关姑娘?绵软的声音仿佛又在耳畔响起像是蜜饯外头裹着的糖霜。我心头一紧,把嘴里的果核吐了老远,咕咚一声掉进水里,溅起几颗水珠,立刻就有银光闪闪的鱼儿摆着尾巴追逐。
“关姑娘不开心?”南星坐在我身后的石凳上,也是难得清闲的观起了湖景。
我把手里的蜜饯递给她,这等美味,怎么能不与人分享?
她摆摆手,嘴角和善的笑,却紧盯着我的眼睛,等我回答她的话。
开心?我又如何开心的起来?被她们像囚徒一样关着也就算了,竟还在粥中吃出个全须全尾的虫子,换做别人,早就被吓得娇滴滴的哭了。
“我被你家公子救回一条命,你又医好我的伤,在这里衣食无忧,身家性命又有人顾忌着,我怎么会不开心?”我的话里褒贬参半,有诚心的感激也有诚心的怨恨。
“你怨不得我,若是公子没有回来,你现在可能早已在琉璃城的闹市上了。”南星耸耸肩,朝我摊开手,字字句句里尽是些无可奈何。
“不过也是怪了,我赶你走的时候你抱着海棠,万般的不舍,现在倒要心心念念的离开?”
南星,你却也好意思问,若不是你这聪明的脑子识破了我来这琉璃的目的,我怎么舍得离开这里?
南星看我崩紧了脸不说话,浅浅一笑,继续说,“只因你来这里的目的不是寻药,而是寻人?”
“我的目的是空谷幽兰。”我说的不卑不亢,字正腔圆,背挺的笔直,像一个戏台上底气十足,随意就能唱上个把时辰的老旦。
南星不理我的话茬,仍旧是自顾自的说着,“寻的是你的什么人,若与你极为相似,该不会是姐妹吧?”她低头剔着指甲,说的漫不经心,语气里确是咄咄的逼人
一语中的。
这琉璃城的姑娘们个个聪明伶俐,又生的一副好皮相,若是哄骗出去卖了中原的烟柳之地,这其中的利益可比我卖毒要丰厚上百倍。
我把嘴里的核吐进水中,看湖面上荡漾开一圈一圈的涟漪,触到石柱子,又荡漾回去,兜兜转转,乐此不疲。
“我关鹊做孤儿做了十几年,又哪里冒出来的亲人?”我说的凄凉,像是暮秋时分在寒风里瑟瑟的树叶,白霜掸落了一地的过往,关于以前的所有悲苦,都尽付与一声长叹,沧桑哀婉。
我偏过头去瞟了她一眼,她对我侧目而视,一脸的狡黠,眼睛里的光像屠夫手里威风凛凛的剔骨刀,寒光闪闪,不依不饶的样子,连这湖面上流淌的光,树林里吹过的风,都是不罢休的沉默。
我又如何骗得过这冰雪砌成的人儿?
“南星姑娘聪明绝顶,我来这西域,确是来寻我阿姐的。”
“寻人罢了,为何要百般的遮掩?”她见我终于松了口,得意的笑了,嘴里却还是字字犀利的追问。
“她触了王法,要杀头的。”
我想起途经的一座座城池,在街巷的青石砖墙上,一张张触目惊心的告示,上头描画的脸狰狞可怖,眉宇间尽是腾腾的杀气。莫非我阿姐也在其中一张里一脸的落魄?
“同你一样,偷了东西吗?”南星的尖刻裹进花香味的风里,迎面扑来,我没有防备,被扎得面目全非。
“她杀了人,一尸两命。那人又是朝中官员的亲眷,自然不会饶过她。”我说的血腥可怖,心知说的越是严重,才越能相称于一直以来的遮掩跟谎言。
“为何要杀人?”南星走过来,抬腿坐上围栏的另一侧,从纸包里拈起一粒蜜饯,同我背靠背倚在石柱,饶有兴致的要听我说故事。
“那正房欺人太甚。本来想要挣个鱼死网破的,后来大约是觉得不值。跑路时被抓了。”程度之真实,仿佛我亲身经历,触目惊心。
“正房?要杀她的人是谁?”
“她的夫君。”语调浅浅淡淡,像吹拂过湖面落花的微风,涟漪不起,波澜不惊。
南星的眼睛瞪得像是天上圆圆的太阳,在天地间洒满疑惑跟吃惊的光芒。
“夫君?!”她抬高了声音,费力的扭过头来看我,看我脸上的神情究竟是玩味还是认真。
若是先前的谎话多多少少都靠些谱,那现在,真的是信口胡诌了。
“关鹊,你这谎言编扯的有些离谱了。”
“随你。她夫君位高权重,我自然要百般的遮掩,哪敢随意讲实话。若叫有心人听了去,我那还有命在这里悠哉悠哉的吃蜜饯?”不管她有没有识破,我都打算死撑到底。
她皱皱眉头,又接着问,“不是被抓了吗?难不成逃了出来?”
“沉塘淹死了。”我把话揉进一声叹息里,抑扬顿挫。
她眼里的疑惑像深秋清晨化不开的雾气,遮天蔽日的浓稠。
“死了?”
“我阿姐水性好,也没捞着尸体。也许还活着。”
“也许?你都不清楚阿姐的生死,就敢只身来这西域寻人?关姑娘还有这样一副孤注一掷的性子?”南星的语气疑惑而又有些鄙夷,她似乎还是不相信我所编撰的这惨不忍睹的身世。
“所以我只能打着寻药的幌子来寻她,一来是避人耳目,二来,是怕有人同你一样,笑我疯魔。”
她高高挑起的眉头叫我看了难受,这样凄凉的身世她竟不带半点同情,反而还斟酌着我这话里的真假,若是真实的讲给她听,她怕是该要笑掉大牙了。
“可是你先前说你是偷了不该偷的东西。”她沉吟片刻,终于想起了些关键的东西。
听她说完,我心里咯噔一声,素来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谎言对应着问题,天马行空的流利,这个时候却偏偏又提出来与我对峙。
“寻人自然是要些盘缠的。”我思索了一个蜜饯的时间,吐出了嘴里的核,轻松的接下了她这一招,“我姐夫家里富甲一方,拿个几样也不为过吧?谁知那混人不念旧情,竟要赶尽杀绝。”我叹一口气,眼睛里愤愤然。
“那你的药草之术又是哪里学来的?”她的眼睛明亮,像有月亮的夜里佛塔上悬挂的灯盏。
我斜她一眼,抬高了声音,“那人的世代家传都是朝中的御医,我阿姐的得宠的那几年学个一两样,也称不上过分吧?”
我有些不耐烦了,更是招架不住她这一连串的发问,脸上再也装不出云淡风轻,她若是再这样问下去,我真的怕我会嘶吼出声。
远处吹来的风撒了一池子的残花,触出暗香的涟漪。在这摇曳着花瓣的风里,她忽然沉默了,安静的好像是冬日里的雪地,没有人声,没有虫鸣鸟叫,万籁似乎都被六瓣的精巧雪花冻死了一样。
~~~这几章有些啰嗦无聊~~~~
~~~表示写的也有些狗带~~~
~~~可就是绕不出去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