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我自知失态,悻悻的收回了手,起身走向桌上的药粉,避开她像六月正午的骄阳一样毒辣的目光。
“我从未见过。”她终于说话了,如同刚刚解冻的水,字里行间带着森森的寒气。
“药调好了,走吧。”我不再管与我相似的什么女子,也不再留恋这满屋子的药草,抓起纸包匆匆的向门外走去,跟逃命一样的跑开。南星太冷了,我要去晒晒日头缓缓身上的寒凉。
我说不清楚是在逃避药材呛鼻的味道,还是在逃避南星,逃避她接下来要发问时的咄咄逼人,我的伪装像是粗糙的纸,胡乱的包裹着真相,边边角角都翘起,只等一个心细的人,拈着兰花指轻轻一撕,关于以前的所有丑恶,关于现今的所有粗鄙掩饰,都赤条条的呈现。
一路上南星都不远不近的跟着我,踩着我身后的影子,我努力想着该怎样应答我避不开的提问,草根儿绊了脚,不管,树藤挂了肩,不管,花叶儿打了脸,也不管。她偶尔咳一声,都惊的我出一身冷汗。等到了栽种午阳花的院子里,后背上的衣衫都洇出一道印子。我长舒一口气,多谢她这一路来的无话。
花开得亭亭玉立,像个羞红了脸的美人,站在桥头,翘着首,等她的如意郎君。
花势好的已在清早被尽数摘去,唯独留了这一株,看来墨荷倒也不是个无信之人,终究还是守住了莲花的刚直。
我伸出手去想要抚摸这剧毒的花瓣,却瞥见了手上褐色的药粉,是捣药时粘上的吧,怕解了它的剧毒,只好又本分的垂下去。
“你不是有解药吗?还怕这毒?”南星的手在午阳花上虚晃了一下,玩味的样子,我惊的眼角一跳,利落的打开她的手臂,用了十分的力。手背上有个青紫的瘀斑,是早上被那初桃的恶人用石子打的,不看也罢,现在看见了,竟疼了起来。
“你!”她必然被打疼了吧,水汪汪的眼里是尽充满戾气的凶狠。
“我怎样?南星姑娘既不信我的名字,也不信我的身世,想来也不信我这午阳花的解药吧?这样算来,我可是救了你呢,姑娘不领情罢了,怎么还这般凶狠?”我的言之凿凿里带着恨,恨她方才的沉默,恨她冰雪的聪明,恨她迟迟不肯提出的疑问,胆战心惊。
我再也圆不了这谎。
心里空落落的,想抱着个肩膀一类的物件大哭一场。
她把我脸上的细微表情都收进眼里,懂我这莫名的气恼不过是为了掩饰内心的脆弱,像是刺猬支起满身的尖刺,只为了不让天敌的利齿咬穿胸腹。
“你来琉璃城是的目的该是寻人?”她的话语轻柔,像一根慵懒的指拨住琴弦,嘣的一声就斩了我的心弦,我疼的尖锐,像被吴量淬毒的匕首又一次刺中。
我百般的掩饰啊,功亏一篑,让我想起以前的一株悉心看顾的毒草,在一个清冷冷的夜里,被野兔子刨开,在午夜的微光里萎靡着叶子,顶尖上有一个小小的未绽放的花苞。而今的场景如出一辙,想到这,我几乎要哭出来。
她见我不应,却咬着唇,发白发紫,一张脸紧绷着,眼角还泛着星星点点的泪光。
“不过是寻人罢了,干嘛遮遮掩掩,难不成你寻的是什么江洋大盗?”她的笑暖洋洋的,亲切和善,在初春正午的日头下,逆光的眼角眉梢,像极我的亲人。“说出来,我也许能帮你?”她又像是救世主,托着玉净瓶,将点点甘露洒在我头顶。
“他可能早已死了吧。”我的头随着声音一同低下去。
天煞女,孤星恨,近亲不可认,克尽身边人???古老的诅咒,似乎是遥远的天际传来的闷雷,将我孤立于这尘世间,梦魇一般挥之不去。
“意中人?”她口中的遮遮掩掩瞬间就变作了扭扭捏捏,这三个字转着弯迂回到我耳中,怎么听怎么不对,我的意中人是个与我面容相仿的女子?还是我盼望我的意中人可能早已死了?
我诧异的看向她,她嘴角噙着笑,满眼的嘲弄,终于憋不住,噗嗤一下笑了出来,我被她感染,同她一起,嘻嘻哈哈笑了个痛快。笑容背后,是无尽的落寞跟深沉的无助。当然,还有腾腾的杀气。
南星呵,这古灵精怪的小妖精。难保有朝一日,我不对你起杀心。
见了我的午阳相安无事,我便放下心来,转身就要走开。南星紧走几步追上我,“不是配制解药吗?不用这花做引子?”
“我医药之术这样高明,哪里还用得上什么引子?”我说的轻狂,这午阳花我费了好一番力气才得到,就只为了正午采下捣成鲜红的花泥,做什么药引子?荒唐!
南星看我的眼神里又多了些别的什么意思,我看不透彻,也懒得去猜。随她去吧,管我在她心里是个什么样子,我得到了奇花午阳,这世间,还有比这更完满的事么?
说我来这寻药也好,寻人也罢,说我是小贼也好,是神医也罢,说我关鹊的名儿真假都无所谓,有熟人有仇家都行,知道我的斑斑劣迹也无妨,又有什么关系?我的把柄都让她一人抓住好了。就算她为刀俎,我为鱼肉,我也要做那刀尖上滚刀的肉,让她痛快的切不得。
南星巧巧的笑了两声不再说话,也不再追问什么,跟在我身后回了屋子,她突然变得温顺可人,像一只被人顺着毛抚摸的猫儿,慵懒的等着主人的垂怜。大约是因着莫凌霁回来?她的嚣张跋扈一点一点的都收进衣褶里,藏的严严实实,抖都抖不脱。
回到屋里,打水洗净手上的药粉,又问南星讨了一个装脂粉的瓷盒子,青色的冰裂纹路,掂在手中沉沉的坠手,又是一件好宝贝,值上个几两银子?
将药粉倒入,用一根海棠树枝搅匀,一点一点的融进新汲上来的井水,药粉化开,深褐色满满的一盒,像腐朽的树皮,味道清苦,像南星连日来端给我的药汤。
“成了!”我盖上盖子,随意的放在桌角,全然不顾旁边目瞪口呆的南星。
她被骇的说不出话来,指指我,又指指脂粉盒子,一个在华贵地界见过各种大世面的婢女,终于还是被我一个山里的农夫惊的瞠目结舌。
“在药罐里闷一晚,明儿个药效就都到极致了。”我见她丝毫都不想相信的样子,只好懒懒的解释道,若换做我是她,早就把自己扔进湖水里溺死了,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骗子,当所有人都是傻子甘心被你骗么?
“晌午了,今个你不必送饭了,领我去这琉璃城最好的饭庄。我做东。”我拍着心口信誓旦旦的说。现在的必要之际,一是填饱肚子,二是拉拢南星,为我所用。
现在我也不必顾忌什么了,不用假惺惺的装一只白玉的兔子,也不用客套舒缓的讲话,扯破了伪装,像一个生了女儿身的汉子,粗犷豪爽。
“你哪来的银子?”她小心翼翼的掀开香盒的盖子,又小心翼翼的盖上,似乎是在抚摸一条冬眠的花蛇。
“我偷得你的玉石,还偷不得别人的钱袋?琉璃城这富庶之地,摘几个贵公子的钱袋子不是易如反掌吗?”我俏生生的站在她跟前,两只眼睛忽然浓郁起来,一眨一眨的对她施展安魂大法,带我出去吧,带我出去吧,出了这问夕宫,我关鹊便是那脱了缰的马儿,驰聘在无垠的草原上,谁也奈何我不得,再也懒得理你们这些劳什子的事。
“偷?”她嗤之以鼻,“我怎敢放你出去作恶?再者说,问夕宫的厨子在整个琉璃城都是数一数二的,连江城主都打趣着说要讨一个厨子呢。关姑娘怎么身在福中不知福?”她不理我浓郁的眼睛,昂着首,完全沉浸在厨中翘楚这个响当当的名号里。
“这日日的清粥白饭???”我小声的嘀咕,却偏偏要让她听到,语气里的轻蔑像是几日前的一盘小酱菜,裹着盐粒子,光看着就齁的人打心眼里烦闷,更不要说夹一筷子尝一口了。
“你重伤未愈,又喝着药,吃不得油腻。”我对琉璃顶级厨子的蔑视叫南星很是不满。
“喝什么药?我身子里可是种着???”我有些生气了,她一定是故意的,明知我种着银丝蛊,还偏偏这样说。心里这样想着,不自觉的提高了声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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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把手指贴上我的鼻尖,微微摇头,示意我言多必失。她的指头细腻温暖,有一股脂粉的香气,滑腻腻的,让人心旌摇曳。
我收了口,眼睛同她一起扫过窗外的花径,有风,有鸟叫,有斑斓的蝴蝶飞舞,没有一个人影。
我舒一口气,坐下来,不甘心的又继续蛊惑她,“不作恶不作恶,要不饭钱你先出银子垫着,以后我十倍百倍的还你。”
“不成。”她也坐下来,倒一杯清水,细细的喝了,仿佛那是极好的香茗,需一点点的啜饮,才能品出其中的甘美。
“怎么不成?”我讨好似的又给她倒上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