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星同我进了屋子,一室的海棠香,要更换的干净衣裳随意团在床边,窗子大开着,窗外的鸟儿叫的委婉。
两个人倚在床边,呼哧呼哧的喘气,喘了一会,南星拿起桌上的茶壶,倒满一杯清水,递给我。
“多谢南星姑娘。”我把包裹轻轻放在桌上,接过水小心翼翼的道谢。我偷偷瞧着她有些不甘愿的脸,心里暗暗思量,她非要赶我走的刻不容缓里,究竟是公大于私,还是私大于公,亦或者公与私之间,平分秋色?
“我不过是个伺候人的丫头,哪里称的上姑娘?”她的语气里,带了些少有的谦卑。可是之前这样唤她时,她不也是照样应的心安理得吗?
“南星。。。”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莫凌霁的归来,让南星对我的态度有了微妙的变化。
“方才。。。对不起。”南星一改往日的尖刻,开始彬彬有礼,甚至还对我带了歉意,着实让我受宠若惊。
她又何来的歉意呢?若我换做是她,怕是早已经把自己打晕了扔去城外,让这带威胁的事物,离自己越远越好,再者说,在对付蕴戈这件事上,她不也是尽了全力。
“哪里的话,你不全是为我好么?若是没有你,那个蕴戈姑姑也不会饶过我吧。”我也换上彬彬有礼的态度,假惺惺的说着违心的话。就算道歉了又怎样?我便不应该记恨她么?关鹊的狭隘跟她的谎话一样,臭名远扬。
我只是单纯的记恨她对我的嫉妒,而在这件事情上,我真正忽略的是,为什么蕴戈与风鸣能在壮观如花海的问夕宫里,如此轻易的找到我跟南星。
“你真这样想?”她的惊讶像空穴来的风,吹在湖面上,微则漾连漪,猛则腾巨浪。我看不懂她的眼睛,像是看不懂漆黑夜里的星星,平静而尖利,仿佛我心胸里的狭隘像是书纸上的正楷体字一样,一页一页的供她翻阅,毫无保留。
“不然?”我笑的明媚,像是一朵照到日头的杏花,香气浅而淡,颜色淡而浅,在春日的千朵万朵中,安静沉默。
其实我想说的是,她方才赶我走的这番举动,是否全都是私心作祟。在蕴戈要刁难我时的挺身而出,是否是想要将功补过。
我想起了在她替我解了宫主的围时说的话,“我不过是奉命行事。”我想,如果莫公子口中的我换做任何人,南星也会拼尽性命的护其周全吧。很好南星,这人情,我关鹊欠的可不是你的。
这样最好,我与她都深知彼此的丑恶,却心照不宣,依然红口白牙的谦虚跟赞美,互利共生,问夕宫一片祥和美好。
她不再笑,眼里也不带神气的光。她同我对望着,仿佛是铜镜相映,身形,样貌,内心,一览无余。
与她有些尴尬的沉默,可能她的尴尬要多我一些,我辗转江湖数年,对于旁人如何看我早就已经不在乎,可他她是问夕宫里桀骜妩媚的公子丫头啊,被人将心思看了个透彻,如何在险恶的内心驱使下温婉的微笑?
“换上干净衣裳吧。”她的话语很轻,像是用气息在说话,又像是夜里才开的花,带着袅袅的香。
她走到门口,跨出去一只脚,手扶住门框,大约是在细细的思量着什么。看得出她有话要说,却踟躇着不知怎么开口。
我不再看她,转过身子,解开了胸前米色的系带。
她轻轻咳了一声,终于还是忍不住了,“你说的能解开午阳花的话,我权当是你在说笑,你种银丝蛊的事,我便当做没听说过。”她回头看我,轻咬着下唇,似乎还想要说些什么。
我等着她的下半句,看她想要用什么来作为交换,交换这条在这琉璃城足够把我凌迟的秘密。
也许是不要将她赶我走的举动告诉她家公子?
“问夕宫里人心险恶,希望关姑娘少些招惹,也少些言语。”她终究还是顾及着面子没有说出口。
“多谢南星。”我眼睛盯着窗外的竹子,诚心诚意的道谢。
门轻轻的关上了,吱呀一声响的绵软,像春日里淅淅沥沥的雨。门上的锁链哗啦哗啦响了两声,接着是南星的脚步声,绕过走廊,平平仄仄的,又迂回到我的窗下。
我走到窗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她的侧脸很美,柔和细腻,像从淤泥里挖出冲洗干净的藕段。我盯着她心事重重的步子跟手里左右晃动的锁链,
“我真能解那毒。”我的声音很轻,被裹着花香味道的风吹的丝丝缕缕,我的实话说起来似乎比谎言还没有底气。我是不想被她听到吧,寄人篱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祸,让她自己收拾便好了。
“那又怎样?”她淡淡的笑,像远处树荫里的杏花,带一股清苦味道。
是啊,那又怎样?问夕宫宫主依然会嫌弃我的名儿轻贱,南星依然是对我心存芥蒂,而蕴戈,那个像男子一般威严的女人,依然不会饶过我,唯一的好处,恐怕便是墨荷为我留得那株午阳,依然开的亭亭玉立。
“连你家夫人体内的毒也能一并解了。”
“公子既然已经回来,便不用关姑娘做什么了,他自然能挡下你闯的所有祸端。关姑娘不必费尽心思的将功赎罪。”南星的话酸溜溜的,听着叫人不舒爽。
“我不过想要一株午阳花罢了!”她口中的将功赎罪叫我有些气恼,赎罪?我何来的罪过?自始至终,我的目的也只是单纯想要一株午阳花罢了。
她不说话,又向着远处走去。
“夫人的毒解了,午阳花归我,论功行赏的事归你!”我把身子探出窗外大喊,不依不饶。
她的步子竟愈发的轻快了。
“我绝口不提你赶我走的事!”话一出口我便有些后悔,南星温婉大方,善良可人,怎么会做出赶我走这样丧尽天良的事呢。
南星忽然停住,远远的盯着我,眼里波光粼粼,发丝在微风里,轻舞飞扬。
“好,你换好衣服,我带你去司药坊。”我预感到她一定会答应,只是没想到会答应的如此轻快。
问夕宫竟这样大,大的可抵得上半个琉璃城了。
推开司药坊的门,我仿佛看见了天堂。
百药百种香,各色药材,活血的,安神的,异域的,他乡的,无毒的,有毒的,在这里,分门别类,一应俱全。
我抱着墙角一根绑着红绳的草参,说,“让我死在这里吧。”声音里,是无尽的陶醉跟满足,仿佛积攒了一棺材的陪葬品恨不得马上死去一般。
“别乱碰,这里有些药物的毒你的银丝蛊可解不了。”南星夺下我手里的草参,“调配出解药就好,其他的东西不要动。”
“什么毒我解不了?”我坐拥、着一屋子的药草,有些得意轻狂了。随手拉开药柜的一个小抽屉,捏了一小把,闻闻味道,香的有些刺鼻,都是些品相无可挑剔的精品。
“抽屉上都写着药材的名字,你非要一个一个拿来闻吗?那些没有香气的,你要不要熬上一碗尝尝味道?”说实话,我还是喜欢南星尖刻的样子,像是舞者一把长剑,在我身旁四周以七十二种花样不停翻飞。
我用手点着抽屉上工整的小字,“长,生,草?”抽屉上只有两个小字,我点到第二个字的时候就有些乱了方寸,咬咬牙,还是硬着头皮把药名念完,后来想想,那两个字应该是念作独活。
“你不识字?”南星竟然一点都不惊讶,她甚至还有些欣喜。大约是我终究有一样是不如她的。
“女子无才便是德。”我没有底气的回应她,那所有识字的女子都是缺德之人?
“这样倒省力了,你只管说出药名,我替你抓药就是。”她拿出药柜底下一个小小的竹匾筐。
“午阳花的解药可是我的独门秘方,你休想知道。”
“好啊,那你便一个一个闻着去找好了,我也懒得动心思去管你这粗人的事。”她把筐递到我跟前。
最后,我妥协了,这问夕宫的司药坊,比任何一间药铺子的都要齐全,我就算是嗅到天黑,也未必能找出我所需药材的其中之一。
南星的手脚很麻利,几乎是我的话音一落,她对应的药材抽屉就应声打开了。
很快,她端着竹匾筐就走了过来,“包起来回去熬吗?”她抽出一张草纸,作势要把药包起来。
“这个要研末。”我随意指着其中一种说。
她又变戏法一样拿出研末的工具,“还有哪个?”她随口又问了一句。
“还有这个,还有那个。全部都研末。”
南星把手里的石锤一摔,脸上的表情像被人灌了一大碗辣椒水一样狰狞。
我无辜的耸耸肩,有些讪讪的说,“我并非拿你打趣。”在看她的脸,还是氤氲着怒气,“我自己来就是。”我有些气虚,拿起石锤,一下一下捣了起来。
她见我不像是在说笑,站了一会,也拿出工具同我一起捣药。
我用眼睛偷偷的瞧她,她抿紧了嘴,眉宇间还带点凶相,动作却一丝不苟,我开始有点喜欢她了。
捣药的过程是冗长而又沉闷的,如果没有人搭话的话,堪称一种煎熬。
“南星?”我试探着叫她,捣药的手开始慢了下来。
她没有瞪我,也没有呵斥我闭嘴,那是不是代表我可以继续说下去呢?
“我们这样跑了,那个叫风鸣的小丫头不会有事吧?”我尽量挑了一个和善一点的人作为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