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卷一吴量
楔子
日子终于从严冬走到了初春,风依旧是吹的凶猛,却夹杂了些暖意。我挑了一个湛蓝如洗的天儿,收拾好身家细软,背着足够果腹的行囊,趁着夜色未消,晨光微亮,静悄悄的离开中原,前往西域。
一来我是要寻找失散多年的母亲与姐姐,二来是因为我在中原,遍地是仇家。
我叫关鹊,善制奇毒,却从来不制无解之毒,我靠卖毒为生,千金一毒,江湖人称“毒翎”。
我是个不愿意回忆的人,因为过去,总是千篇一律的苦不堪言。很久前,我还有一个幸福和美的家,只是人心险恶,最亲近的人竟然也怀揣着叵测的心思,为金银,为权势,为琉璃城的王位。也是在这样一个天还没亮的清晨,悲剧发生的干净利落,几乎是一瞬间,我便家破人亡,流离失所。
如今回忆起来,却又是那样漫长,一个柔弱女子,跻身于举目无亲的江湖,在这颠沛流离的日子里,随着日落花开,笑容已在脸上淡漠至无味。偶尔在水盆瞥见自己苍白的面色,已陌生到几乎认不出。
现在,我要在我为数不多的生命里,报仇。
自古以来,冤有头,债有主,而今,我要让它们尘归尘,土归土。
归故里
春日里的风乍暖还寒,日照柳梢芽,异乡也同是故乡的泥土散发出异样的芬芳。
日头已经是薄暮了,我似乎是隐约看到了一些村舍,炊烟袅袅,和天上的云彩缠绕勾结。这里便是琉璃城,我曾经的故乡吗?
迎面不寒的风吹来了一阵香气,是妙手香的味道。我不禁哑然失笑,原来随意哪里,都是同道中人。
脚步急促的向前赶去,妙手香的味道熏得头有些晕眩,纶巾将头发高高竖起,纳了千层的鞋底踩在乱石上没有一点生息。总是男儿装示人,竟忘了该怎么去梳女儿头。
路赶的急切,额头上已经蒙了一层细密的汗珠。该死的,还是甩不掉身后那几个鬼鬼祟祟的脚步声。就这样不急不缓的赶了我整整三日,如此的耐心和毅力,看来不取我的性命誓不罢休。
已经能看到轮廓的村子还是要赶很长一段时间才能到,以我的脚力,天黑之前怕是找不到可以歇息的地方了。如此一想,禁不住有些失望和恼火,尤其是听到身后的脚步身有越行越近的趋势。
身旁的石块触手生寒,石头上还带着西域特有的湿潮,妙手香的味道似乎是带一种魔力,让人脚步虚浮,昏昏欲睡,难道西域的花草比中原的品种更优良?背靠着石壁喘息了好一会,我才终于肯承认,我只是饿了。
早上出发的时候还在得意的计划着,今日便可在琉璃城最好的饭庄美美的吃上一顿,把琉璃城最好最贵的都一一点上,然后排出银两将这里的天字号客房买个几日,昏天黑地的大睡特睡一通。行囊里难以下咽的干粮,这几日可是苦了我的肠胃,这风餐露宿的日子,我当真是受够了,我以为我身家万贯就可以安乐的享清福了,没曾想,我还是做着伤天害理的买卖,过着亡命天涯的日子。
临山脚处是一个岔路,竟是些横生的乱石,石缝里茁壮的生长着参差荒草。这般荒凉,连鸟儿都不见一只,难以想象,这就是曾经繁盛一时的琉璃城,就算是边界,也不至于凄惨到这个地步。
夕阳晃得眼睛生疼,路也看不真切,可以肯定的是,这两条路已经许久没有人走过了。
我思量再三,也不敢贸然踏上那一条,且不说遇上绝路,单是身后的追兵,便可以任意把我堵死在某条路上,这里又是处于中原和西域的交接处,我关鹊即便是命丧于此,也不会有哪个天王老子过问一句。想必身后的人也是顾忌于此,才不辞辛苦的赶了我整整三日。
果然,在我还没有选好走那条路的时候,几个高大的身影便挡在了我身前,身上佩戴的刀剑映射着落日的余晖,反出一种金红的色泽,醇厚艳丽,我喜欢这浓重的颜色。大约有钱人家的饭食都好的缘故,他们甚至没有一点点累的样子。
“关公子,请留步。”为首的这一位,目光凶狠却面带笑意,好生面熟。他并未佩戴刀剑,只是在手中细细把玩一柄匕首,错彩缕金,镶珠嵌玉。这样从容和善,倒让我有些手足无措。
“呦,这不是林家二公子吗?如此的兴师动众,”我目光凌厉的扫了他身后一眼,“所为何事?”面上挂着生意人的笑,心里却在盘算着如何下手才能将他们一击致命。
“林某是有一些琐事,不过,这事虽小,总要亲自嘱咐了才放心。关公子说呢?”他依然是笑着,将匕首有意无意的拿起又放下,匕首上的珠玉反射出细小的光,五彩缤纷,萧肃山庄终归是中原大庄,连个防身的器物都做的这般精致,不乏金玉,想来,是值不少银子的。
“林公子但说无妨。”我嘴上这么说,心思可是完全被他的匕首勾了去,谋财害命的事,我关鹊不敢做,只是如果你林义先动手的话。
“关公子可还记得,七日知前,我向工资讨要了一副雪落无痕。”他自袖中掏出一个白釉的精巧小瓶。
我细看那小瓶,瓶口的翎羽已不知去向,里面装的毒粉怕是早已入了汤或者茶里,被咽下了肚子。不得不说,这是任何一个脂粉店中或生药铺子都可以看到的物件,毫不起眼。
这是还要回到七日之前说,中原萧肃山庄的二公子不惜重金讨要一包血落无痕,既然是买卖,我就要做,至于他要害谁,就与我不相干了。
“不过是个寻常物件,并非我关鹊所独有。再者说,七日之前的事,谁又记得分明?”
“你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啊。一千两白银的买卖,怎么说忘就忘呢?”
“我不过是个买药的小贩,哪敢称贵人?我这百种毒也是卖了百余副了,不知林公子说的哪个一千两?”
“呵呵,你倒是撇的干净。罢了罢了,只是现在这死人的家人追究起来了,你万一走漏了风声,对谁总归都是不好的。”
“林公子从未买过我的毒,我的毒也从未卖给公子过,又何来走漏风声一说?”
“现在大半个中原都知晓家父是死于雪落无痕,你说,你能脱得了干系吗?”
他终于还是失去了耐心,但旋即,似乎是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
你爹真是生养了你这一个好儿子!
我饶有兴致的看着他,嘴角似笑非笑,眼睛像暴雨过后的塘水,荡漾出满池浓烈的恨意。
我等他自圆其说,或者,恼羞成怒。
我在中原的仇家,大致分为三类,一种是被我的毒害的性命的,一种是买了我的毒害了别人性命的,再一种是被借我的名义害了性命的,林义属于第二种,他的目的是绝后患。
“你知道了也无妨,反正我寻你三日是不会留你活口的,叫你死的明白些,怎样?”原来扯破脸这样容易,这大约就是戏文里叫人恨之入骨的无耻之徒。
我轻缓的后退两步,垂下右手漫不尽心的整理衣摆,暗地里却将毒针运在掌中,蓄势待发。
这一刻,敌不动,我不动。
“林公子真的要赶尽杀绝?!”就算他不动手,我也不会饶过他,我可是觊觎那把价值连城的匕首良久了。这么好的东西,在他手中也是暴殄天物。不如给我,倒也是个皆大欢喜的结局。
他不慌不忙的将匕首拔出来,刀刃小而精致,在夕阳的映射下发出一种迷幻的幽绿色。我还奇怪怎么他的随从都是粗狂生硬的长刀,他却偏偏拿一把女人防身的玩意,这匕首上淬的毒,纯度之高,必然是花了他不少功夫的。
不可否认,此刻的我愈发的想把他一针毙命。
“不然呢?”他反问道,锋利的匕首随着他话音落下直取我颈间。
我眉头一冷,就等这一刻了。
手中的毒针先他一步发出,匕首和他身后几个狐假虎威的家伙应声倒地,呻吟声此起彼伏。防身的毒就要用最烈的,不然让中毒人还有体力追我三条街,我关鹊真的就早死了几百回了。
毒针没在他的肩膀里,偏偏没有刺中要害。我故意不杀他,这种人在临死前的恐惧,以及瞬息万变的嘴脸,可不是那么容易看到的。既然是有胆识杀我,那我陪你便是。
“怎么会!”他满目惊疑,手扶着肩膀踉跄的往后退去,终于重重的跌坐在地上,倚着石壁,呕出一口鲜血。“江湖传闻毒翎不会武功,你!”他不可思议的看着他的一干随从,一个个面色青紫,眼见是不活了。
“会不会武功又怎样,只要我的毒针快过你的拳脚,又何苦练那些恼人的招式。“我随手捡起掉在地上的匕首,小心的吹去浮灰,仔细一番才收到行囊里,“好宝贝。”
说着又自袖间取出一枚针,在他眉间比划一番,又在心口比划一番,权衡再三,最后我把针停在他颈间。
再看他早已吓得面无人色,连中的青紫色都淡了许多,双唇哆嗦着,话都说不出来,汗珠子到是一个劲的冒个不停。现在,他为鱼肉,我为刀俎。他林义应该不会想到苦追我三日会是这样一个结果,刚才的嚣张跋扈势在必得现在看不到一点影子。
“你说,哪里比较痛,还死的慢一些?”我饶有兴致的拿针在他周遭游走着,并且随手解下了他腰间的玉佩,“要死的人了,这些身外之物送我可好?”
“关公子,不,关大爷,你想要什么我都给,萧肃山庄的家业都给你,别。。别杀我。”他似乎是看到了希望,当然身旁几个挣扎咽气的死人也给了他莫大的勇气,他几乎瘫软成一滩泥水,我的毒又不是化骨水,吓成这个模样真怀疑他是怎么把下了毒的汤食呈给他的老爹。
“林公子真是可笑,你要杀我灭口,却要我放了你,天底下有这样的规矩吗?再者说,你为了财产连亲爹都要害,我若是占了你分毫,岂不是要被你碎尸万段?”
“关公子,我林义一向说话算话,你的毒,我以后全买,关公子就不必四处漂流了,”我喜欢他的机敏,更欣赏他的投我所好。还有他话语中的乞求,以及他眼神里的虚假和憎恨。
“不妥不妥,我四海为家习惯了,再说钱财于我不过是身外之物,”我颇有些惊异自己的谎言可以如此的流顺悦耳。心里一个恶念电光火石的闪现,我把脸上的笑又露出来,眼睛里发出一种自己都不曾察觉的金钱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