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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二十九.冒风雨一浇心中痛 呕心血再赋悼亡诗

容若当天迟至深夜未归,梁佩兰不耐困倦,已先回房安歇了,惟贞观尚在书房中伏案披阅。将近子时,外面狂风骤起,雷声隆隆,下起倾盆大雨来,贞观想如此天气,容若必定不会回来了。那暴雨一直哗哗下个不住,贞观独处书斋,正在凝神苦思之际,忽见容若撑着伞,满面是水,浑身湿透的从外面回来,松儿和几个家人提着灯跟在后面。

贞观有些愕然,埋怨道,“这般泼天大雨,你何苦冒雨而来,淋得这等模样,赶紧去换了湿衣服再说。”容若道,“小弟迟归,让吾哥担忧了。半路上赶上大雨,也无处可避,便快马而行,谁知还是浇了个透湿。”

贞观见容若脸上神色大是不好,忽然记起今日乃永哥的生日,他夤夜不归,想必有些缘故。每年进了五月,临近卢氏忌日,他心绪便愈来愈坏,这些日子又连着几件令人愁闷之事,绳孙致仕远行,沈宛黯然离去,他多情善感,心无所依,又苦苦思念亡妻,想来更是难以排遣。

松儿一边为主人脱去身上湿透的外衣,一边小声嘀咕道,“这场大雨原本是可以躲过的,只是方才又去了趟双林禅寺,出来即遇上这场大雨,好不晦气。”贞观吃惊的望着容若,问道,“怎么?这样的天气,就靠着这点灯火照亮,你们居然去了那么偏僻的地方?”

容若气恼的扫一眼松儿,无言以对,松儿却未曾省悟,只管滔滔不绝的说下去,“去的时候天未黑尽,倒是勉强能走,回来的路上,才叫惊险,路上积水有半尺多深,大爷又骑得飞快,一个人冲在前面,忽然一个马失前蹄,几乎从马上摔下来,叫奴才们在后面看见,几乎吓死。。。。。。。”

贞观不等他说完,转过脸,又急又气的对容若道,“容若,你也太过冒险,既然天色已晚,何不找个地方避一避雨,等雨住了再行?幸有上天保佑,没有出什么大事。”容若只想含糊过去了事,对贞观的责怪恍若不闻,缓缓擦着脸上的雨水,又吩咐家人速去拿干净衣服来。松儿偷看主人脸色,恍惚觉出自己失言,怕他出言责怪,忙一溜儿烟躲了出去。

这双林禅寺位于桑榆墅西南,大约四五里路,寺院住持当年曾募得明府大笔香火捐资,整修寺院,又得明相一力护持,故明府之事,无不应从,当年卢氏溘然长逝后,未能立即归葬祖茔,便停柩于双林禅寺。容若难舍爱妻骤然离去,不顾家人反对,在寺院伴灵一年之久。正是在此寺院,容若神魂尽失,万念俱灰,泣血写下无数悼念亡妻的诗作。彼时松儿尚还年幼,自然对这些往事毫不知情。

贞观和容若一样,对这座寺院再熟悉不过,当年容若断然抛下一切,执意来此守灵,贞观身为容若至交好友,自然是感同身受,为之泪下。怕他过于伤悼哀痛,忧思成病,便时时到此陪伴他,又正言劝说道,“吾哥琴瑟之情虽笃,还须念父母在上,以死伤生,大不孝也。”无奈容若遭此惊天一痛,已然是了无生趣,一盏青灯相伴,半床禅榻栖身,几乎要遁入空门,又如何听得进朋友之劝。

当年伤痛的一幕历历如在眼前,如今将近卢氏忌日,容若值此深夜,突然过访伤心之地,所为何事,贞观心中何尝不知。

趁容若进里间更衣,贞观将松儿叫到跟前,埋怨道,“听你适才所言,怎不叫人心惊胆寒!主人行危险之事,你们身为亲随,为何不死命拦着?若是他有何闪失,岂不是你们几位的过失?那时再怎样后悔,也无济于事了。”松儿也觉出之前的冒失,深恨自己未能好生劝阻,主人若真的出了大事,自己可不是天大的罪人么,越想越觉得害怕,只管呆呆的看着贞观,无言可对。

贞观又问道,“你们在寺院里,都做了些什么?为何这么晚才回来?”松儿回过神来,小声回道,“我们出城就已晚了,随主人骑马到了寺院,哪晓得山门早已关闭,幸亏那住持认得主人,让他一人进了寺院里面,却叫我们在院子里候着,故小的也不知里面的详情。”

贞观点点头,自言自语道,“故人相见,情何以堪。”沉默半晌,又问松儿,“主人在里面呆了多久?”松儿道,“待了将近一个时辰才出来,那住持一路送主人出来,又说了几句佛家偈语,小的们也听不太懂,想是在劝解主人。主人出来后也不等我们,骑上马便一路狂奔而去。小的们不知何故,也不敢探问,只是在后面紧追。谁知没走多远即遇上大雨,路上黑黢黢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惟有借着电闪一刻,才得勉强看清道路。。。。。”贞观听到此,示意他不必再说,在屋子里转来转去,连声长叹不止。

容若更了衣进来坐下,便让松儿告知厨房,送些酒菜过来,要和顾老爷小酌。贞观本来也要借机痛说他一番,便道,“这么晚了,怎还要饮酒?叫他们烹上一壶好茶上来,咱们二人在此清谈也可。”容若并不理会,口里微吟一句杜诗,“寇盗狂歌外,形骸痛饮中。”

贞观看他的神情,迥非往日模样,心里大为不忍,想他今日这般心境,只得随了他的心意,便道,“罢了,罢了,我的话你此刻是一句也听不进,咱们有言在先,略饮几杯即止,清谈为主。”

须臾家人送来酒菜,摆好碗盏,容若请贞观坐下相陪,为他斟了酒,一连饮了数巡,只是一语不发。贞观定定看着容若,缓缓道,“容若,你今日心绪低落至此,又深夜过访双林禅寺,我已猜到个中缘由。可叹你近来旧恨新怨,纷至沓来,欲一醉方休,忘却烦恼,只是如此下去,你这身子又非铁打钢铸,如何禁受得起?你方才骑马狂奔一气,置性命于不顾,万一出了什么意外,令尊和令堂大人,将作何指望?”

容若把玩手中酒杯,许久方开言道,“吾兄深知小弟,此等烦恼,皆为意中之事。忘忧焉得萱草,解闷惟有杜康。弟日来万种穷愁,丛集一身,一腔恨血,无处可挥,此身安在,又何须自怜自惜。”

贞观气道,“此言大误矣!无论如何,总要吃力保此身在,余者则有天焉。吾哥聪明如斯,有何见不到的道理?岂不闻天道忌盈,天下之物,聚则生至,好则招魔,只是未免有情,一把乱丝,慧剑却总是斩不断。”

容若道,“这些道理,小弟如何不知,只是临到自己,却再也不能大悟大彻。小弟生平功名富贵实实看得淡,少时知识渐开,即孤芳自赏,深慕古代名士才子之风流佳话,想人生苦短,凡俗粉黛岂堪为佳配,必求一情投意合之闺中知己,以慰平生。谁知夙愿已足,又逢造物不仁,阴阳相隔,使小弟抱恨终身。长逝者已矣,而长留者深恨。弟多年心如死灰,梦乱如烟,此身无以自遣,近来沦落之余,欲葬身柔乡,重寻鸳梦,方得一慧心人,慰我岑寂,却终以怅然离别告终。古人云,“佳人再难得”,弟今日重回鸳鸯社,更觉往事不堪回想,此乃我生不辰,天不与我,命也奈何。”

容若一番感言,贞观自能体会,不免心中凄楚,感触良多。想容若真乃古之伤心人也,多情如斯,才华如斯,却是情不能伸,愿不能遂,抱荀倩之情伤,怀贾生之孤愤,置斯人于愁城恨海之中。默默良久,方开口道,“吾兄之感愤,弟也不免为之三叹,容兄当年夫妻琴瑟和鸣,世所罕见,小弟局外人观之,也是欣羡不已。不意变生不测,良缘佳偶,却遭天妒。只是人非金石,此恨何时已?何久居此愁城不出,茫茫若此,伥伥何之。”

容若置酒不饮,起身走到窗前,痴痴看着廊檐外如注的大雨,一言不发。过了许久,走到书案前立定,见案上笔墨现成,遂抽出一帧诗笺,饱蘸浓墨,援笔疾书起来,字体狂放潦草,迥非往日可比。

贞观起身来看,见是一首《采桑子》,方看了前面几句,便劝道,“你这些天心绪不佳,何苦呕尽心血,作此伤心之语。”容若一声不吭,早已龙飞凤舞的写完,将笔搁下,兀自立在案前,着眼前的诗句,如醉如痴。

谢家庭院残更立,燕宿雕粱,月度银墙,不辨花丛那瓣香。

此情已自成追忆,零落鸳鸯,雨歇微凉,十一年前梦一场。

贞观将整阙词看完,殊觉哀感绝伦,透着一切皆空的凄凉,不由叹道,“好文采,字字含心恨,声声损玉神,非至情人不能道,非伤心人不能语。吾兄何情深一往,弹指韶光易过,怎还是大梦不醒呢。”曾几何时,贞观亲见容若为爱妻的离去伤痛欲绝,泣血和泪写就悼亡怀念的词章。虽时光匆匆,他仍是困顿其中,痴情至此,殊可叹也。

容若眼中似有泪光,神色极是疲倦,长叹一声,“情在不能醒,醒来更觉人间无味。。。。。。”

贞观闻听此言,甚是悲观弃世,一如当年之语,遂将他拉回桌前坐下,缓缓劝道,“容兄何执迷不悟,故态复萌?大丈夫岂能为情所困,为情所役,所幸者,豪气犹存,雄心仍在,身陷情关,卒能自拔。”

容若低头沉思良久,为二人斟满酒,正色道,“吾兄适才所言,非为良朋,安能如此?吾兄爱我,弟敢不自爱,而负吾兄之所望。小弟方才在鸳鸯社久坐,触目皆痛,已是心如匪石,万念皆空。夤夜到访双林寺,已在佛前立下誓言,此生一无所求,再不为情字苦恼,但求与泉下人结来生知己耳。”言毕,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贞观道,“容兄通极之人,修读佛经已久,定然出脱了许多。人生百年,所乐者有限,所忧者无穷,何以有限之生命,沉溺无限之烦恼。惟愿吾兄嗣后能勘破情禅,凡事随缘,放下多年隐痛,自能化解万千烦恼。”

容若和贞观干了最后一杯,即落盏不饮,叫家人过来撤了酒席,对贞观道。“小弟困顿之时,能有吾哥深夜陪饮,倾肺腑衷言,实为大幸也,当何以为报。”贞观道,“深宵晤谈,万不能辞,未知惊醒梦中人否?”容若微微摇头,长叹一声道“吾兄药石之言,恐不能起我沉疴。。。。。。”

贞观不想逼人太甚,便道,“此刻夜已深,你今日也乏了,还是早些回房安歇。有些话,多说无益,你灵慧至此,自能解悟。”随即吩咐松儿,送主人回房歇息。却见容若已起身到书案前坐下,似要通宵夜读。贞观忙劝道,“容若,你这是做什么?何必拘执如此,偏和自己过不去!你不看看时辰,早已是丑时,你明日还有值守,还不尽快歇下。”

容若抬起头,目光中带着少有的任性,“吾哥不必苦劝。夜阑人静,正当挑灯听雨,披史搜书。小弟自来有此癖好,埋首古人词赋中,触目皆为锦绣,纵然有天大的愁烦,也可撇之脑后,偷得一时清静。”

贞观见他执意如此,不胜焦虑,又见他脸色通红,面带倦色,不似中酒,倒像是感寒发热,便探手按了下他的额头,觉得有些烫手,吃了一惊,急问道,“怎这般滚烫?定是方才淋了雨,着了些寒气。你也太不知检点,既然身体不适,为何一声不吭,还饮了这么些酒,”

容若只是淡淡一笑,回道,“吾哥又来多事,略一发热便大惊小怪。我日夜值守殿庭,风吹雨淋,早已是惯了,这一场夏雨算得了什么,权当沐浴而已。”贞观也不和他争辩,回身叫松儿速去弄些姜汤来给大爷喝,又动手将他手里的书籍拿走。容若见贞观一付毫不通融的样子,没奈何,只得依言回房躺下,此刻方觉得头目昏沉,浑身酸软,身上更是一阵阵发冷。

容若自恃多年值役磨砺,此等小病,也并不当回事,谁知他连日苦闷抑郁,早已是病根深种,一触即发,当夜即发起高热来,辗转床榻,一夜未宁。贞观和松儿在旁边照顾他,也是整夜未睡。第二天即请太医来诊治,容若怕父母担忧,一再嘱咐家人不可叫府里知晓。

容若一连数日寒热交作,不能起床,又懒进饮食,所幸有贞观及佩兰日日于病榻前问候,闲谈宽解一番,稍觉安慰。贞观深知他负病根由,绝口不提旧事,只是谈些诗文等无足轻重的话题,及诸好友轶闻趣事,以作消遣。

四五天之后,才病势日减,容若虑及近来因身体及家务之事,请假繁多,耽误了值守,不想就此惹来议论,故身体方一好转,无心在家调养,重又回宫服役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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