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亦成朝下面看了看,又盯着秘书准备好的发言稿接着讲话:“五中是市里重点培养的示范学校,我们一定要再接再厉,再创佳绩……”大会整整开了一个下午,不少教师早已皱起眉头,坐卧不宁,耳朵生茧,学生更是听得心烦意乱,开始捶胸顿足、咬牙切齿。副校长的一声“解散”象冲锋号似的,一下子成千上万人向四面八方冲去,个个象从牢笼里解放般兴奋异常。
教学改革成效检查验收已全面结束,结果如钟亦成所料,在全市排在了第一名。市里集中各部门系统及基层单位、学校头目召开了一个表彰大会,市报、电视台对此进行了大力宣传。钟亦成坐在办公室里,一阵得意。可还没笑够,就有人来报,结巴着说有学生逃课到外面游泳,沉下去了,还没浮上来。钟亦成一听,吓傻了眼,这游泳,沉下去了,还没浮上来,他很清楚意味着什么。前段时间发生的事,他死命保密住了,可再要发生什么事,他就不敢担保了,纸总归是包不住火的,那些事还不定啥时会给人捅出来呢。如今,在这节骨眼上,要再出个人命,那不给他脸上抹黑吗。他把眼一闭,脑子咕噜转了一下,忽然心里有了主意。
钟亦成带了几个人亲自奔赴现场。等他们赶到时,那学生已被人捞了上来,身子肿得象个面包,脸色铁青,早已断了气。几个学生围着尸体,嘀咕着什么。捞尸体的那个民工正浑身湿淋淋地俯在一旁喘着气,边上还站着几个凑热闹围观的市民,也在低声议着什么。他们见有领导模样的人来,主动让出了道,钟亦成一头冲了进去,粗看了一下,又皱着眉退了出来,接着让人把尸体掩盖好,派人跟殡仪馆联系,并叫人马上联系其家长,让他们到学校办公室见他。他向周围站着的几个学生问了一些情况,了解了当时的情形。过了半个小时,殡仪馆的车把尸体载走了。
一个多小时后,那学生家属赶到了学校办公室,钟亦成派金副校长在那里接待。金副校长坦白告诉学生家属孩子逃课外出游泳被淹死的事。夫妻俩一听,如雷轰顶,孩子母亲差点晕了过去,孩子父亲当即要求见见儿子。钟亦成安排车把他们送到殡仪馆,并派那个副校长跟去。一到殡仪馆,那夫妻俩见儿子真的已断了气,孩子母亲当即晕了过去,过了会儿,等她醒过来,夫妻俩号啕大哭起来。哭了一会儿,孩子母亲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倏地转身,抓住金副校长的领口,哭骂道:“都是你们害的,你还我儿子!你还我儿子!”这样一来,孩子父亲也跟着嚷起来:“我们交钱把孩子放学校里,原以为会平平安安的,谁知竟会出这种事情,你们还我的儿子!”紧接着女的开始耍赖起来,揪着金副校长的领口,边哭边骂,说要闹到市政府去。金副校长见状,忙灵活地应对着,说:“我不是学校的头儿,这事要闹还得找我们头儿,找校长去。”那母亲听了,想着也觉得是,就放了手,夫妻俩人转头直向五中校长室奔。
钟亦成早已料到这一局,金副校长也是他有意安排的。他稳稳地坐在办公室里,等着那对夫妻上门。快要到五中时,金副校长给他挂了个电话,告诉他那对夫妻快到了。钟亦成稍稍稳了稳情绪,理了理思绪。那时正好学校已放学,本地的学生已各自回家,住校的学生大多到外面去玩耍了,校园里空荡荡的。那夫妻俩一路哭闹着,也没人围上来,真是老天助他,这正是钟亦成所期望的。
那夫妻俩一见校长办公室就狠命抓住钟亦成领口,指着他的鼻尖闹:“你还我儿子!”钟亦成缓了口气,硬是吃力地从喉咙里挤出话,说:“你们的苦处我都知道,我也替你们难过啊,设身处境想一想,哪个父母失去儿子不痛苦啊。你们要哭要闹就哭吧闹吧,我也不拦你们。你们真要觉得打我骂我钟亦成可以出气,可以减些痛苦,你们就放手打张嘴骂吧。如果你们打死我,可以换回你们的儿子,那你们现在就打死我。来吧!”夫妻俩听他这么一说,静了下来,愣在那儿,钟亦成趁机接着说:“你们的心情,我非常理解,你们怨我恨我打我骂我,都理所当然。可你们想想,学校出了这种事,我何尝不痛心欲绝啊。我是多么不愿看到学校出事,多么希望全校师生能这样平平安安、快快乐乐地生活啊。出了这种事,是我管教不严,管理不好,我责任难逃,上面、市里都要追究我的责任,我这校长也难当啊。”说着低下头,表现出痛苦万状的样子,夫妻俩又号啕大哭起来。钟亦成沉默了一会儿,见夫妻俩的哭闹声小了,又接着说:“人死不能复生啊!要能换个轮回,真愿死的是我,而不是他啊,可惜不能啊。你们的苦处我都能体谅,你们又是外地人,生活过得很艰苦,很不容易啊。现在人已经死了,你们闹闹也是这样,不如我们静下来想想下一步该怎样生活。”说到这里,金副校长也插了些安慰的话,让他们节哀顺变,有什么困难和要求就向学校提出来,学校一定尽力而为。那对夫妻本是外地人,在市区做些卖早点、杂货之类的小生意,生活也有些艰难。他们头脑还算活络,听出了那副校长的话外之音。俩人仔细想想,反正儿子已经死了,人死不能复生,再哭再闹也活不过来,还不如趁机捞些利益去,这样儿子死了也没白死,但又不好意思先提出来,怕别人笑话说他们钱比儿子还重要,这样一来,俩人都沉默了下来,坐在椅子上,不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