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是红楼梦中人—
也是假期,刘蔚然从后门溜进活动室时,看蓝梦抱着一本砖头厚的书在做笔记。
下意识以为是《莎士比亚全集》,刘蔚然没吵她,从后面走到她身后静观。
蓝梦的字很好看,细长的字体,笔画排列都很规矩,没有龙飞凤舞的随意,却也不失隽秀的流畅。
细看,才发现本子上有一篇《春江花月夜》,而蓝梦提笔从书上抄下来在题目一行的几个字,是“秋窗风雨夕”。
这对对联呢?!
今天不是文学社的活动日,蓝梦在放假前拜托蔚然向老师借来了活动室的钥匙,每隔一天就跑到这里待上半天。
刘蔚然想起老师交给他钥匙时夸他勤奋,嘴角直抽——他是溜冰路过进来取暖的,勤奋的分明是连借个钥匙都紧张的蓝梦。
感觉到身后有人,蓝梦仰头,刚巧看到刘蔚然搞怪的模样。
蓝梦笑点低,看他这样就笑个不停,蔚然,你在干嘛?
没,没事。刘蔚然索性坐到旁边的座位里,你在看什么?
红楼梦呀。
刘蔚然一时讶异,你看的进去?他自己是看不进去,觉得情节进展慢的很。更别说像蓝梦这般一首一首品读诗歌了。
Sure。蓝梦微微自得,反正我没什么事情,就多花些时间也不要紧。
「你作业写完了?」
放假第一天就写完了,不然不可以出门训练。后半句声音很小,刘蔚然没听清,他的关注点都在前面半句。
「这么快?」
蓝梦点点头。
刘蔚然想起包里比桌面还干净的作业,瞬间觉得差距好大,那我也赶紧写了。
还有二十九天就开学了呢。蓝梦低喃,语气充满希望。
啊?刘蔚然一惊,你为什么不说,放假才十六天?
因为你想放假,我想开学嘛。
刘蔚然扶额,愈发看不懂蓝梦的世界了。此时他脑海里的想法,是蓝梦有时就像她手里的书一样晦涩难懂。
多年后方知,蓝梦和她手中的书一样,迷一样的外表下都隐藏着一把无限心酸的泪水。
后来涉猎了红楼的刘蔚然,曾听过女生们一个无聊的议题,最像红楼梦里的谁。
下意识想到蓝梦,眼前浮现出那个放假也穿着校服的瘦小身影。
身量未足,形容尚小嘛。曹公形容四妹妹惜春的词句,多么适合蓝梦啊。
细想下去,那份近乎未卜先知的细心,无欲无求的孤傲,不合大家兴趣的别样才气……刘蔚然甩甩头,他不想认为蓝梦有像惜春一样的结局。
—夕阳无限好—
初一,夏天,头伏。
天长了,社团活动结束,几人相约在操场等待观日落。
学校在市中心,但因为教学楼是保护建筑,很有些年头了,操场也是个有些古朴的小院,西侧栽着几棵参天大树。树下零星几架双杠,点缀其间。
出了教学楼,蓝梦将书包甩上单杠,两手一称就坐上了几乎和蓝梦一般高的双杠。
“哇,梦梦,”李雨欣踮着脚尖伸出手,指尖却离单杠还有一尺距离,急得双马尾在脑后一摇一晃,“你好厉害。”
蓝梦从双杠外侧一跃而下,“我也帮你挂上去吧。”
“你怎么上的双杠,教教我吧,”另一个女生面露渴求。
“跳上去的啊,”蓝梦笑容满满。
李雨欣试了一下,没成功。
蓝梦见怪不怪地站在她对侧,“你再跳。”
李雨欣不明所以,脚尖轻轻离地。
蓝梦双手迅速从她腋下环绕,直接将她举起到双杠上。
刘蔚然看着蓝梦笔杆粗细的胳膊,嘴角直抽。
蓝梦坐在李雨欣对面,仰头看落日余晖在树梢晕染开来,为整个操场镀上一层金黄光晕,福至心灵,“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古人诚不欺我。”
刘蔚然看着栅栏外的金座大厦,手提公文包忙碌着一边打电话一边看文件的白领们,点点头。
“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一男生抒怀,“平时不注意,咱们学校也很美啊。”
天色渐暗,几人互相告辞,刘蔚然和蓝梦同行一段。
“你力气好大,”刘蔚然找话道。
蓝梦把玩着手中一串刚刚用兰草编的手链,“我是运动员嘛。”
刘蔚然干笑两声,“认识你之前,我觉得运动员应该是…嗯,我说了你别生气啊,”他看蓝梦点头,方继续道,“就是大字不是几个,说话做事都透着天不怕地不怕的狂傲倔强,平时也不把我们这种优等生放在眼里的。”
蓝梦苦笑,“那你觉得,我们真的是看不起好学生吗?”
刘蔚然怔住。
蓝梦幽幽道,“我们不放在眼里的,难道不是先入为主认为体育生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不配与之为伍的人么?”
刘蔚然张了张嘴,竟无话反驳。
“我们狂,我们傲,可是既然人家都看不起我们,运动员都是直脾气的人,摆好脸色给谁看?”
刘蔚然小声嗫嚅,“你别激动。”
蓝梦笑笑,“我知道,其实这么想的人很多,同学有之,老师有之。但我就想…”她眼里焕发出七彩的光芒,“我能做到,就像武侠小说里的文武双全,让所有人没理由看不起我这个运动员,让那些口口声声说着我们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人在学习这场头脑风暴中望尘莫及。”
那一刻,夕阳下的蓝梦通身散发出自信的神采,熠熠生辉的双眸流光溢彩,在夕阳下光芒夺目。
—雪无瑕—
严冬,这座坐落于环山盆地中的小城也难得落了大雪。
清晨到校还早,学校组织学生扫雪,于是一派疯张的男生在外面打雪仗。
蓝梦在操场一角,徒手团了个雪团,在地上辘辘滚到及膝,安置在一个半人高的雪球上。
刘蔚然看着蓝梦徒手在雪上比划,不觉打了个寒颤。
「你不冷啊」
「早,蔚然。」蓝梦不在意的搓一搓手,「我妈的手套丢了,早上就把我的拿走了。」
刘蔚然看着那个咧着大大笑容的雪人,莫名觉得有些眼熟,听到蓝梦这句话,脚下一踉跄险些摔倒。
很快上课,两人各自回班,蓝梦执意将手套还给了刘蔚然。
夜里,裹得熊一样的刘蔚然去奶奶家蹭饭回来,发现蓝梦还在站牌下等车。
「蔚然?」蓝梦也发现了他,轻声招呼。
「你怎么还在这?」刘蔚然惊异,这离蓝梦的训练馆是不远,可是她早该回家了啊。
「训练完等车到现在。」蓝梦耸耸肩。
「你不会打的吗?」风刮在脸上刀割似得疼,刘蔚然加大音量。
蓝梦忽的又有些局促,「我没带够钱。」
刘蔚然无语,「我借你吧。」
蓝梦摇头,低垂了眼帘,「我没钱还你。」看远远的有车灯闪耀,刘蔚然又褪下手套递给蓝梦。
蓝梦摆摆手,「我带回去没法解释。」
刘蔚然不解,「这有什么没法解释的?」
蓝梦脸涨的通红,没说话。
刘蔚然冻得直哆嗦,也就拿回手套,「那你就这样干等?」
蓝梦一笑,「堆雪人呀。」
刘蔚然猛地一拍脑门,「早上这的那个雪人…」
「是我昨晚堆的,风吹了一天有些变样了。」蓝梦说着拍打棉衣上的雪,刘蔚然看着她有些浸湿的棉衣,无奈道,「你知不知道有一种衣料叫做羽绒?」
「我妈说我抗冻,羽绒服穿着太沉,就没给我买。」
刘蔚然暗暗对比羽绒服和棉衣的重量,不置一词。
出租车开过来,想到下一辆不知要等到何时,刘蔚然便告辞钻进了车厢。
只是他再看见车站旁咧着大大笑容的雪人,不觉得有那样开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