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检察院已经对苏正雄正式提起了诉讼,”徐大力把一大叠资料摆在我面前:“可能有点复杂。”
“能不废话吗,”我白了他一眼:“从开始到现在,有什么时候简单过吗?”
徐大力打开文件夹,看了我一眼又合上:“发现宋雨凉那天的情境你也看到了,经现场鉴定,死者是宋雨凉无误。经过法医鉴定,死亡时间确定为5月19号23点左右,与苏河所说的他在5月19号夜里杀害宋雨凉的时间是相符的,可是……”徐大力有些犹豫:“在对被害人进行尸检时我们发现,被害人脖子上有淤痕,下体有撕裂,也检测有****残留,这也与苏河所说的强奸未遂……有出入。”
“那苏正雄呢?”
“你别急,我慢慢和你说,”徐大力打开文件夹看了半天,把一张照片拿给我:“这是死者颈部的照片,你看看这个痕迹是不是很熟悉?”
照片里只有脖子的部位,旁边有数字的标号,并不会引起我的不适,于是我就仔细看了看。脖子上的淤痕很明显,经过法医的清理,皮肉还是可以看得比较清楚,那道淤痕很深,我甚至想这样的淤痕会是致命的,但我想徐大力让我看的应该不是这个,我又仔细地找了找,在挨近锁骨的地方发现一个相同的痕迹,像是来自什么饰品。
“你说的是这个?”我把那个痕迹指给徐大力看。
“嗯,”徐大力点了点头:“还能看出什么吗?”
我忽然想起和苏正雄的最后那次会面,他靠在沙发上,沉默的时候,抬起胳膊,用小臂遮住眼睛,我看到从他袖口露出的一串佛珠。
“你信佛?”
苏正雄看了看自己的手腕:“不信。”
“那你……心里有业障?”
苏正雄拉了拉袖口:“嗯,是业障。”
“是苏正雄!”我抬起头,惊讶地看向徐大力。
“没错,”徐大力又把一张照片递给我,是那天我看到的那串戴在苏正雄身上的佛珠:“就是这个,那天在警局见到苏正雄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了,那天看到验尸报告就突然想起来,而且经调查,宋雨凉身上的****也是苏正雄的。”
我很佩服我自己在这个时候还能这么淡定,也许我这时候脑子已经不够用了,说白了就是傻了,直到徐大力敲了我的脑袋我才回过神来。
“你傻了?”
我点点头:“你说这个世界还有什么是真的吗?这个案子的三个人,没有一个人和我说实话,包括宋雪幽。”
“可能从现在开始这个案子会变得更加复杂,虽然现在这个案子的主要嫌疑人是苏正雄,可根据苏河说的正确的死亡时间,他也排除不了嫌疑,宋雨凉的死因并不是因为窒息,我们在她胃里发现大量可以致死剂量的安眠药,而且在她的鼻腔和气管里发现泥土,很显然她是被活埋的。”
我无力地摊在桌子上:“还有呢,还有什么不好的消息吗?”
“还有一个我不知道是不是坏消息,”徐大力看着我有些无奈地笑了笑:“苏正雄点名,要你做他的辩护律师,你的师兄钟伟会和你配合,与苏河那边一起进行。”
“这真是个坏到让我想死的消息……”
“哎呀,你这个倒霉孩子回来啦?”我一进事务所的门,钟伟就一脸贱样地凑过来:“我想你都听到消息了吧,合作愉快。”
“你打算怎么办,”我心里像长草了一样,毛躁的厉害:“一个老子,一个儿子,老子似乎是先奸后杀了儿子的女朋友,儿子却抢先一步替老子顶罪自了首,而被害人的姐姐不知道是在偏袒谁,妹妹死了还要撒谎……”我看着钟伟:“你说,我们同时接了老子和儿子的案子,儿子一心求死,老子怎么样还不知道,总不会真让自己的儿子去死吧……”我揉着自己的头发趴在桌子上:“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见见当事人呗,”钟伟凑过来:“咱们兵分两路,你继续去苏河那,我跟苏正雄,当然啦,我是很想和你换换,我可是对苏河感兴趣好久了。”
“你知道吗,”我看着窗外的高楼大厦,突然平静下来:“我也许早就预料到了会这样,又或许苏正雄也早预料到了会这样,所以他才和我说了那么多,”我站起身来,拿了包:“该结束了不是吗,不管多么丑恶,也该结束了,你去苏河那里吧,我想苏正雄会有话和我说的。”
2、
掉毛的凤凰不如鸡这句话在苏正雄身上也许并不适用,他穿着看守所的衣服坐在我对面,还是像坐在高档的咖啡厅里一样那么从容,以至于我坐在他面前甚至有些紧张。
“怎么样,身体好点了?”
“哦,”我有些局促:“没什么,有点感冒。”
“嗯,”他笑了笑:“这里很无聊,除了等你来,我没什么事情好做。”
“从一开始你就不该对我有所隐瞒,我没想到会在这里和你见面。”我有些气结。
“我说的都是实话,况且,这里也没什么不好,”他看着我的眼神很真诚,让我说不出反驳他的话:“情况怎么样,我还有多少时间?”
“具体的情况我也不知道,可是证据都对你不利。”
“那我们得抓紧了,”苏正雄叹了口气:“我的故事还没讲完,我想你也很好奇……”
如果从一个律师的角度来说,现在这种时候故事并不重要,可我的直觉却告诉我,真相都藏在这个他要说的故事里,而这个故事里,有活着的宋雨凉,有诚实的宋雪幽,有我猜不透的苏河,也有我面前的这个苏正雄。而可能追问道最后,我得到的并不是真相,而仅仅是一个已死亡做结局的故事。
苏正雄在商场多年,经历过多少背叛他已经记不清了,最让他刻骨铭心的,却是林河。
“年少时我们并不懂爱情……”苏正雄这样说。
那个夏天,随着工程一天天的进行,苏正雄也越来越不安,他害怕这样的日子就这样结束,他应付着徐佳薇的爱意,夜晚却和林河辗转在工棚的黑暗里,享受着如野火燎原般的感情。白天远远地看到林河,她还是经常去给她爸爸送饭,看到苏正雄和徐佳薇就安静地走开,苏正雄不敢看她那是的表情,害怕看到了就会忍不住冲过去。
于是当天夜里,苏正雄便会把白天积攒的情绪都发泄到林河身上。他在她身体隐秘的部位留下一个个带着绝望的印记,他没有办法给她承诺,他可以隐约看到自己的未来,但这个缥缈的未来却并没有她的存在,这让他更绝望。
林河会哭,会哭着求他轻一点,但他却完全控制不住力道,他在她身上寻找着自己的存在,却总是在激情过后看到林河的泪水。
“为什么要跟我这样,我什么都给不了你。”
林河借着墙上缝隙透进来的月光,抚上苏正雄的面颊,轻轻摩挲:“我也什么都给不了你,如果我说,自打我看到你第一眼,我就想和你这样,你信吗?”
“为什么?”
“呵呵……”林河像是用手捕捉月光一样,对着那束光抓住又松开:“我想和你这样,因为我知道你也想,对吗?”
苏正雄翻身把林河压在身下:“你爱我吗?”
“我爱你,”林河说:“但是你别爱我,如果有一天,真的有那么一天,我求你别恨我就好。”
苏正雄揉了揉下巴,我看得出来,这是一段他不愿回首的过往:“后来,一语成谶,真的有了那样一天,可我没做到不恨她。”
“可她是爱你的对吗?”
“她爱我,可我却忘了这一点。我恨她,一直到她死。”
我想起他曾经说过,林河死了,在她19岁的最后一天:“她是怎么死的,是因为你吗?”
“对,是因为我。”
我等着他接下来的讲述,门外的警员却突然进来说外面有电话要我接,和苏正雄的这次会面只能结束,我看着他被管教带出接待室,又想起第一次见苏河的情景,两个人身影似乎在我眼前重叠在一起,慢慢变成一个人,用悲伤的神情看着我。
电话是徐大力打来的,他简单地问了问苏正雄的情况,看我情绪还算稳定,才告诉我:“苏河见过钟伟之后情绪很不稳定,两个小时前被管教发现有自杀行为,正在医院抢救。”
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太阳已经偏西了,阳光把窗户外面铁栅栏的影子拉得很长,听筒里不断传来徐大力询问的声音,那声音似是惊扰了空气,窗外的蝉鸣声突然如潮水般涌了进来。我知道,今年的盛夏已经来临,接下来将是一年中最热的日子,我想起,那天在看守所外看到的那片金黄,想起那天看到的,和那片金黄一起出现的阳光,映衬着那能吞噬人的冰冷,绽放在我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