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赫是暗夜堡的人，偶尔跟在夜无痕身边。
其实，我也就见过梁赫跟在夜无痕身边，想必是信任之人。但，我与梁赫绝对算不上熟识，我们从未说过一句话，我甚至没认真打量过他，至于原因嘛，自然是夜无痕。
每次我看向梁赫，那厮都会凉凉来一句：“他就那么好看？”
第一次他这样问时，我实话实说，回了句，他确实比你好看。然后，那厮一连多日夜探我的房间，还每次都挑我刚刚睡熟的时候，弄醒我后便阴森森地瞅着，一言不发。
自此之后，我再没说过梁赫好看。
想到夜无痕那个小气鬼，只觉园中的花更香了，不过……
夜无痕入我影剑宫便如入无人之境，而今又多了个梁赫，暗夜堡还真是高手如云啊，只是他们这般，是不是太看不起影剑宫了，我这个挂名的少主也太没面子了吧。
我走到公孙树旁，取下暗器上的字条。
隔千里，望卿心，情难言，似卿心。
落款是，夜。
寥寥几字，这两日，我看了数遍。
定是出了什么事，夜无痕才来不及向我亲自告别，匆匆离去。
夕阳西下，晚霞染红了天地遥遥相接地方。我立在窗前，一曲《思君》被我吹得断断续续，微风拂过，带走了箫声，却带不走我对夜无痕的思念。
“曲子吹得虽不熟练，却也牵动着旁人的心绪，让人，无处可逃。只是，不是吹给我听的。”
我缓缓转身，箫掩于袖中。
“我的曲子难得入得了顾师兄的耳。”
一袭黑色锦袍衬出了顾师兄的倦容，他将剑和包袱轻放于桌案，坐了下来，衣袖边带了少许尘土。这两日不见他，果然是下山去了。
我亦在桌旁坐下，将袖中的玉箫放在桌案上。
桌案上，晶莹剔透的玉箫与七星剑摆放在一起，倒也毫无违和感。我拿起翻扣在茶杯中间的紫砂壶，取了一只茶杯。
热气伴着缕缕茶香四处散逸，不知能否消除掉顾师兄的一丝疲倦。
“给你的。”顾师兄将包袱推到我面前，拿起剑，起身。“我先去见师父，别苦着一张脸，会变丑的。”
我瞪了他一眼，打开包袱，竟是辛域的衣裙，用的是上乘的衣料。
碧蓝色的纱裙，素朴典雅，伴着长长的衣带。蓝色的湖水，倒影着我的身影，衣裙的颜色隐于湖水，微风吹过，衣袖轻扬，衣带飞舞。
我想像着那诗情画意的画面，夜无痕见到，不知会不会夸我漂亮。
我将衣裙叠好，放在了枕边，眼前又看到了顾师兄疲惫的面容。
辛域与吴铭两国交战，却苦了百姓，这两日，顾师兄一定是和难民在一起。
我有些感伤，何时才能再无战事？
我决定去寻爹爹，战事不停，百姓受苦，顾师兄势必还要去的，如果可以，我想求爹爹也将我放出去，我不是想去玩儿……
母亲曾说过，庇佑天下百姓是东宫一族的使命。
刚要推门，屋内传出的声音，让我不由得停止了手中的动作，耳朵贴在门上，试图偷听到屋内的谈话。
“恒儿，真得决定要走了吗？”
决定要走？什么意思？辛域与吴铭这些年一直战事不断，每次顾师兄不都去救死扶伤吗？
难道，不回来了么？
“师父，徒儿，徒儿做不到视而不见。”
“如此的君王胸襟，唉，真是造化弄人。”
“师父，请受徒儿三拜。”
“恒儿，你与云扬均是在我影剑宫长大，我悉心教导，一视同仁。这些年你虽极力隐藏，但为师也知，你的武功在云扬之上。背了这么多年的仇恨，你也莫怪他冷血无情……我最不希望看到的，便是你们师兄弟相残。当心云扬，但也莫要……”欲言又止，包含了无奈。
“他若寻仇，我便把这条命给他，不会伤他性命。”
顾恒师兄何时得罪了吴铭云扬，而且，君王？顾恒又不是皇子。
难不成是，吴铭帝不小心遗留在外的……
这似乎也不是没可能。
推门之际，我特意加重了脚步声。
“是染儿吗？”
我缓步走了过去。
“爹爹与顾师兄闭门议事，让染儿很是好奇，刚想偷听，便被爹爹发现了。”
我拉着顾师兄的衣袖，一副小女儿的姿态。
“顾师兄，我知道你最好了，说给我听。”
“刚刚和师父商量着请个婆婆教你做女工。”
“顾师兄！”我怒瞪他。
“哈哈……”
我偷偷将手深入顾师兄袖中，将瓷瓶中的辣椒粉在他的手上胡乱的涂抹。
叫你取笑我。
顾师兄朝我做了个无辜的表情。
少给我装可怜，我回了他一个白眼。
“爹爹，这次我想随顾师兄一起下山。”
“不行！”
爹爹和顾师兄异口同声。
“染儿，你好好呆在影剑宫，师兄很快就回来。”
很快就回来？只怕是一去不回了吧。我想起昨日有两个影剑派的弟子在议论，好像吴铭云扬也走了。
“爹爹，吴铭师兄呢？”
爹爹的脸色微变，但只是那一瞬。
“云扬回去了。”
“哦。这样啊。”
吴铭云扬回皇宫做他的皇子去了，顾师兄若是去救助因战事受苦的百姓，是不会与吴铭云扬有交集的。
也就是说，这次顾师兄是去帝都，甚至是，皇宫！
这其中，到底隐藏着什么？
我看向爹爹，笑着。
“爹爹，明日我想下山去玩上一日，让顾师兄陪我去可以吗？”
爹爹点了点头，看向顾师兄。
“好好陪陪染儿吧。”
顾师兄送我回我的院子，途径古心亭。古心亭向西三十步是一口古井，井旁木盆中有着半盆的“清水”。
至少看上去是清水。
我指着古井方向，“顾师兄，去洗洗手吧，辣椒的滋味，一定不好受。”
顾师兄扬眉，毫不掩饰脸上的不相信，“你有这么好心？”
两个嬉戏的小丫头先于我们走到了古井旁，嬉笑着将木盆中的水洒向对方。
嘶……我倒吸了口凉气。
“哎呀，我脸上好象着火了。”
“我也难受。”
然后便是小丫头的哭声。“一定是神仙见我们偷懒，惩罚我们。怎么办？呜呜。”
两个小丫头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我们知道错了，不要惩罚我们了。”
“地面这么硬，这么跪下去，膝盖不痛吗？”
我看着大理石铺筑的地面，膝盖隐约有些痛，好像刚刚是我扑通跪了下去。
“啊，小姐。”两个小丫头噤了声。
“哎呀，起来起来啦。”我伸手扶起她们，“哪有什么神仙啊，那是我掺了辣椒粉的水，对不起呀。”
一旁顾师兄已将盛满水的木桶提了出来。
“用清水洗一下就好了。”
刚步入我的院中，平儿便跑了出来。
“小姐，你回来了。”
我回了房间，要关上房门的时候，顾师兄依旧站在院里看着我。
“顾师兄，早点回去休息，明日要陪我下山的。”
次日，清晨朝阳的第一缕阳光洒在窗纸上时，我便推开房门冲了出去，一路小跑到了顾师兄的房间。
顾师兄应该还在睡觉吧。
我悄悄地将门推开一条缝，弯着腰，透过门缝窥探着房中的景象。
剑柄轻拍了一下我的肩膀，一个急转身，顾师兄的俊脸便出现在我眼前，我拍着胸脯瞪他。
“顾师兄，你吓死我了！”
“做贼心虚。”
顾师兄清郎的笑声像溪水流过时清脆的声响，令人心神愉悦。
“说吧，想进我房间偷什么？”
他推开房门，我跟了进去。桌上的盘中放着烤红薯，不知他是多早起床准备的。
“你这房间，都可以用一贫如洗来形容了，能偷什么呀。”
我坐下来，毫不客气地拿起红薯，剥了皮便往自己嘴里送。
“总不能偷你吧。”
一抬头，我对上了顾师兄的眼睛，如漩涡一般，忽而感觉脸上有一团火在燃烧，我低下头。
“这么多年过去了，染儿也懂害羞了。马车准备好了，今天陪你好好玩。”
街道两岸楼宇林立，各式的店铺，沿街的小摊，让你眼花缭乱，吆喝声更是不绝于耳。
“包子，好吃的包子。”
“烧饼，香酥烧饼。”
“糖葫芦，又酸又甜的糖葫芦。”
我撩开窗帘，看向街道，不由得感叹，“这才像人呆的地方嘛。”
“影剑宫不像吗？”
“建得有模有样，却住了一群木头。”
真不是我诋毁他们，一群师兄弟，除了顾师兄，都长了一张债主的脸，尤其是不把我放在眼中的吴铭云扬，更是不苟言笑。不过还好，那家伙去皇宫享受他的荣华富贵了，我今后不用再担心自己的小命了。
“哈哈，染儿，这个形容倒是蛮形象的。”
“顾师兄，我们下车。”
我跑到买小笼包的摊子前，把鼻子凑到蒸笼前，用力的闻着。“好香呀。老板，给我拿两个包子。”
我拿了包子转身就走。
“唉，姑娘……”
“给。”有顾师兄这个大钱袋跟着，我朝着顾师兄眨了眨眼。
“老板，两个烧饼。”
“一根糖葫芦。”
……
穿梭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欣赏着不同于影剑宫的景象，我手中举着糖葫芦，这儿瞅瞅，那儿看看。顾师兄拎着刚买的烧饼包子，还有其他一些乱七八糟的，跟在我身后。
断断续续的抽泣声，隐约可闻。
路旁，一女子，跪在地上，低着头，身披孝衣。身旁白布遮盖下，可以看到一个直挺挺躺着的人形，我缓步走到了她的跟前。
“那是你什么人。”
女子抬起头，一张小脸，梨花带雨，“是家父，小姐，行行好吧。”泪水在她的脸颊，肆意地流淌。
“顾师兄。”
顾师兄弯腰将一锭金子递给女子。这一锭金子足够她两年的吃喝了吧。
“谢谢公子，谢谢公子。”
那个女子在地上不停地磕头。
“将你爹好好安葬了吧。”
“以后我便是公子的奴婢，报答公子的大恩大德。”
“我不需要婢女。染儿，我们走。”
顾师兄一脸的淡漠，转身欲走。
我伸手拉住他的衣袖。“你叫她一个弱女子如何独自打理这些后事？”
顾恒皱着眉，看了看依旧跪在地上哭泣的女子，终于点了点头。
女子一身素衣跪在坟前，一声不吭。我站在她的身后，感受着她的悲痛，却无法帮她排解，只能轻轻将她扶起。
“好了，你爹爹在天上看到你这样，怎能安心？”
她垂着头，依旧在哭泣。
“小姐，你和公子都是好人，我已经没有亲人了，我可不可以跟着小姐。”
一个柔弱的孤女在这世间生活绝非易事，我叹了口气。
“姐姐若不嫌弃，便跟在我身边吧。”
我双手握住她紧握一起的双手，用我的掌心为她传递着温暖。
“可是……”她抬头小心翼翼地朝远处顾师兄的身影瞥去，又低下了头，我知道，她是害怕顾师兄不同意。
“姐姐刚才不是说要跟着我吗，怕他做什么，那不成姐姐是想跟着他？”
她慌忙摇头，“不是，不是……”
见到她有些惊慌，我转身笑了。
“姐姐叫什么？”
“伊湄。”
“可是‘所谓伊人，在水之湄’中二字？”
她点头。
“日后我便叫你湄姐姐。姐姐唤我染儿便可。”
“小姐，这怎么行？你这是折煞奴婢。”
“好吧，那随你怎么叫吧，反正我就叫你湄姐姐了。不过我暂时不能带着湄姐姐，我会先将湄姐姐送到郎承，三日后去接姐姐。”
赶回影剑宫时已是傍晚，明日虽然还会有朝阳升起，不过……
算不算物是人非呢？都要离开了。
“早点休息。”
“知道了，顾师兄。”
直到顾师兄的身影自我的院中消失，我才推开自己的房间，走了进去。
人生中总会有叉路口出现，选择不同，结果不同。当我留下书信，一声不响的离开影剑宫时，我知道，是时候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