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乌云密布,狂风鼓吹,乌云奔如走马,此风云变幻,不禁让人升起逆旅之悲。
月光被牢牢锁在云层里面,将乌云照得透亮,看起来就像有瑕疵的玷玉。玷玉散发着微弱的毫光,所以人间也非全然的漆黑。
“嘎——嘎——”
一只水鸟从高空飞过,向着东面的云梦泽而去。水鸟的羽翼漆黑,在散发着淡淡毫光的乌云下很是扎眼,看起来就像一只象征着不祥的乌鸦。
黑云压城,整座郢都城一片静默。水鸟长长的尖喙开阖,响彻整座宫城,但因狂风呼啸,入耳时却又显得渺茫。
从高空俯瞰,借着浊云和灯火的微芒,依稀可以看到宫城内耸立的一座座高山,高山之侧,一条条流水泛着粼粼波光。
流水映射着岸边的亭台楼榭,五步一楼,十步一阁,有空中长廊相连。
灯火密集的地方是一处处宫殿,宫殿内隐约可以看见人影走动,仿佛天上人间。
在宫城绝顶之处,一座高堂殿宇巍峨伫立。殿堂屋顶铺得是金黄色的琉璃瓦当,四角檐牙高啄似金凤独立,屋脊高耸似一条黄金卧龙。屋檐之下,每隔七步挂着一盏铜灯,将这座殿堂照耀地金碧辉煌,仿佛天上宫阙。
殿堂正面是一排镂空的门板,门板漆得朱红,在灯火辉映下显得愈发鲜艳。门板上部镂空,刻着一个个方形的格子,格子里面雕着鱼鸟花虫等各式图案,不仅便于透风乘凉,也可聊作观赏。
中间两扇最为高大的门板上各镂着一只猛禽,右侧一扇镂着一只苍鹰,右侧一扇镂着一只王蛇。苍鹰双翅高举,蓄势待发,星眸雪爪上漆着点点银辉,叫人升起凛冽之感;王蛇昂首吐信,身躯微微后缩,仿佛将离弦之箭,猩红的分叉毒舌涂染得鲜红欲滴,直叫人心悸而头皮发麻。
“吱——呀——”
此时,两扇大门被人推开,一位老人走了出来。老人体格高大,面容却很白皙,最重要的是嘴上无毛,因而生出一股阴柔的气息。
老人身着深红色绸缎裁剪的深衣与长裙,腰间束着一条莹白色大带,大带下面垂着一条墨绿色长绅,无论衣裙绅带,老人浑身服饰上都绣着云豹图纹。
云豹图纹是楚王近侍的标志,老人正是内务总管,司宫大夫申遗。
老人立在大殿门口,双手端起插进大袖,抿着嘴望着前方一言不发。老人脚下穿着一双黑色布履,布履下踩着玉石铺就的平台,平台高数十丈,下面是台阶,逐层降低,延伸至黑暗中。
老人蓦然抬头,才发现今夜的月光尽被遮掩。
突然,黑暗中亮起一点火光,进而成为一条火龙,向这里游来。
“来了!”老人低声叹道。
“踏——踏——”
这一行人的脚步踏在台阶上的声音十分整齐,显然都经过严格地训练。
一行人在一位壮年男子的带领下上了高台,男子面容有些粗狂,胸膛宽阔,体格强壮,迈步间颇显威武霸气。
此外,男子衣着华丽,衣物上绣着龙蛇图案,最显眼的头顶束发的高冠,较常人明显高出几分,可见此人或有些傲气凌人。
男子身后的几十人都只穿着一袭简单的素衣,手中握着一把不带鞘的短剑,寒光凛凛。这些人的神情极为激动,激动中夹杂着紧张,紧张中又有兴奋、不安等等复杂的情绪。
壮年男子登上了最后一层台阶,与老人分庭抗礼站定,老人这才施施然地拱手行礼。
“令尹大人!”
这个壮年男子正是楚国令尹,姓熊,名围,楚国公室,楚共王之子,上代楚王楚康王的弟弟,当今楚王的叔父,令尹公子围。
“司宫大夫!”公子围回过礼,上前几步靠近老人身边问道:“情况如何?”
“昏迷不醒!”老人低眉顺眼地答道。
“为什么不把他杀掉?难道不知道夜长梦多吗?”公子围压抑着怒气道。
“老朽可担不起弑君的罪名,令尹大人说笑了!”老人双手插回袖子,不慌不忙地接着说道:“侍从们我已经遣走了,令尹大人请便吧!”
公子围愣了一下,见申遗不为所动,也收敛怒容,拍着胸脯笑道:“申老好胆色!围不过看个玩笑罢了,司宫大夫不必放在心上!”
公子围说完,转身就进了大殿。后面的人也要跟进去,申遗却上前一步,在门槛处将他们拦下,这些人顿时一阵鼓噪。
“司宫大夫这是何意?”
公子围回过头来,皱起眉头盯着申遗,持剑的武士们也纷纷上前一步围住老人。
可以想见,倘若老人的回答不能让令尹满意,必将是被乱剑砍死的下场。毕竟,今夜注定不是一个安宁的夜晚,一个司宫大夫的死实难引起注目。
“楚王寝宫不宜甲兵出入,令尹大人还是一个人进入为好。”申遗老人拱了拱手,无视令尹的不耐与周身的利剑,平静地说道。
“司宫大人果然尽心值守!”公子围沉默了一会,闷哼了一声,转身却对身后的武士道:“你们在这里等我!”
“公子,会不会有危险?”公子围身边最近的一名武士犹疑地说道:“要不我陪大人一起进去吧?”
“不会,等着吧!”公子围再次瞥了申遗一眼,却是想到了楚王的另一位侍从提供的消息:楚王确实是昏迷不醒,其他侍从也确实被司宫大夫遣走了!
如此,我还对付不了一个躺在床上的废物吗?
这样想着,公子围也放下心来,伸手拍了拍申遗的肩膀,笑着说道:“事成之后,您老还是司宫大夫!”
说完,公子围转身向大殿深处走去,却没有注意到司宫大夫垂着的眼帘陡然一缩。
大殿内,墨色玉石铺就的地面在灯火照耀下反射着幽幽的光亮,梁栋玉璧上皆雕刻着龙蛇腾云的图案。空旷的大殿空无一人,只听得见灯花“滋滋”的微爆声,有了些阴森可怖的感觉。
过了不久,公子围穿过一卷珠帘翠幕,终于来到楚王寝室。
“大王?”
“大王?”公子围站在远处试探地叫了两声,躺在床上的楚王毫无反应。
公子围松了一口气,走到了楚王床边。
床很大,上面垂着红色纱帐,床上是一张大红被子,被子下面躺着一个面色苍白的年轻男子,正是当今楚王熊员,即位后改名熊麇,楚共王之孙、楚康王之子,令尹公子围之侄。
公子围揭开纱帐,看着躺在床上的侄子,沉默了一会才自语道:“不要怨我!要怨就怨你挡着我的路了!”
说完,公子围解下了脖子下面束冠的长缨,将年轻人的头抬起,用长缨绕着他的脖子一圈,打好结。
年轻人躺在床上,发出微弱的呼吸声,丝毫没有察觉到死亡的临近。
事实上,年轻人并不是病了,而是中了毒。几日之前,令尹公子围出访郑国时,已经安排好了这一切。令尹公子围与楚王的一位侍从盟誓:侍从在楚王的膳食里面下毒,公子围许诺其后世长享楚国。
事发时公子围若不在国内,就可以在很大程度上洗脱罪名。但是,消息传来,楚王虽然中毒,但并没有立刻死亡,而是吊住了一口气、昏迷不醒,那个侍从也很快被查出处死。
公子围的党羽也没有人敢擅行大逆之事,只是将消息传给公子围,等待他的决策。公子围为防大事有变,当夜从楚郑边境赶回郢都,由副手伍举代替自己继续出访郑国。
现在,看到楚王这副不死不活的样子,公子围等不住了,反正天下人都已知晓我公子围有不臣之心,楚王是否死在我手里已经无关紧要了!只要得到这个位置,何惧此骂名?
猛然,长缨勒紧,楚王的身子也不由地向前一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