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峙良久,直到问天战挥出无懈可击的一剑,无影一直凝重的花容,才终于轻轻绽放,她竟然笑了笑。
她知道,自己赢了。
无影剑动,不见剑锋,唯有剑柄横移,甚至感觉不到剑气……
“轰轰轰!”瞬间,周遭无数剑气相撞轰鸣之音——合着问天战的一百三十六道剑气,传出一百三十六道雷霆之音。
随着犹如爆竹般巨大的连串爆裂声响,周遭的围观群众,才终于明白形势危急,许多人的衣衫发髻都已经被剑气割裂,狼狈不堪,惊恐之下四散而逃……唯独剩下几个人,还兀自躲在墙角树下观望战局……
“咻!”一百三十六道剑气相撞之音外,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细小声音……
片刻之后,问天战缓缓垂下剑,他的表情无比愕然,声音有些嘶哑:“你,竟然已经强至如此?但为什么不杀我?”那细小的声音,是一道无形剑气,穿过问天战的层层防御,此刻便萦绕在问天战的咽喉毫厘之处,虽然无形,却能感觉到利刃之寒!
“怀南王府,尚缺一个御林将尉,你若应承,便不用死。”无影淡淡的回了一句,声音极其甜美,却有无限威压;语意虽然客气,却容不得人拒绝。
问天战略作思量,朗声道:“我有意,但并非因为生死考量——而是我想知道怀南王到底何许人,能令无影姑娘甘为侍从?问天战一样,终生侍强而从!但我是否应承,取决于无影姑娘可否回答我一个问题,为何勘破我的剑式?”问天战的回答,堪堪也算不卑不亢。
无影收敛了剑气,无影剑敛入虚空,她微微一笑:“问天战,我只能说,怀南王,自然是值得你追随之人,他的强大,不是你我能够揣度。至于这一战,其实你一挥剑,已然败了,只因为你的剑,有剑式。”
问天战浓眉紧锁,明明俯瞰着无影,目光却似仰望:“无影姑娘所言,我也多有思索,只是尚不能融会,依然一知半解。愿闻赐教!”说罢,俯身一揖,便仿佛山要倾塌一般。
无影颦眉道:“或许我亦是一知半解,不过,我可以确定的是,你并不了解自己的剑,你被这柄玉女玄剑的剑式所累,也就是说,并非你御剑,而是剑操控着你!”
问天战起身间,面容更加凝重,随即又有些兴奋,须发无比怒张,简直要爆破一般:“这……无影姑娘所言极是!我其实深有此感!愿闻其详。”说罢再度俯身,更深一揖。
无影原不是这般循循善诱之人,只是见如此粗犷的问天战谦卑至此,有些始料不及,一时倒也无法拒绝,她淡淡道:“我也是经由怀南王之前聊以指点,我能够看出,这柄玉女玄剑,是一柄唤剑——如其名,她应是召唤玉女为战。但你凭借自己阳刚之力,以之作为普通剑器,自然不会得心应手。无论剑式多么完美,都非原本剑意。”
问天战俯身间,面容一颤,这柄偶得灵剑,似乎的确有诸多传说,但之于自己不过是一柄吹毛利刃,以之御气,剑气阳刚之中不乏阴柔,加之十九剑式,式式卓越,攻防兼备,如此便让问天战名列乾坤风云榜第六位——他却无法洞悉,这柄剑更深的玄奥。他不禁轻轻起身,捧起玉女玄剑,缓行两步,将剑呈递向无影,沉声道:“属下,怀南御林将尉,问天战,请无影大人解开玉女玄剑之秘,还望赐教……”
无影倒是一愕,之前与问天战确有些小小交集,不过倒也不甚了解,只知此人对剑道无比痴迷,侍强从强,更是从未停止前进,但却不知如此程度,此刻,这小山般的巨人,宛如一只憨态可掬的的黑虎般,一脸虔诚……修剑之人,剑不离身,以剑相奉,便万难拒人……无影唯有轻轻接过剑,甜美的声音有一丝犹疑:“我,尽力而为。”
无影聊以挥舞手中玉女玄剑,虽然剑意卓绝,但并没有特殊异样——于是,她试着引动体内的剑若心诀——剑若心诀,超凡道法,乃落星河所渡,而今无影顿悟极其有限,唯有一试……剑若心诀动,一瞬间,无影面前闪过一道洁白身影,素女无暇,人影如剑!
事实上,这一瞬间,所有人都见到了这道玉女之影,不过却转瞬即逝……
无影将玉女玄剑交还给问天战,幽幽道:“你若用心,便能了解这柄剑的寂寞,我也唯有模糊可知——刚才的玉女,乃是一代剑道宗师之万年残念,附于此剑……你而后,可以试着召唤她为你作战,至少,她舞剑的姿态,比你美。”
无影说罢笑了笑,女人皆是善变,不知觉间,她的心情,早已由极差,变成了极好。她也完全不再懊恼未能随落星河出行——她蓦然间醒悟,在自己与落星河之间,尚且隔着天地鸿沟,便是落星河渡与自己体内的一道道法,已经足够震慑世人……她也终于隐约能够领悟落星河的意图,所有人都应该成长!
无影作为一个监督者,不单要监督许平生、秦宇火、月音,更应监督自己。无影前所未有如此迫切想要修炼,她想距离落星河近一点,再近一点。
而面前的问天战,乃是机缘之人,从此,守护怀南王府的职责,便交由此人,恰恰合适。问天战握着玉女玄剑,似乎也正乐于此,他借由无影一番言语,窥探到了这柄剑的另一番天地,他迫切需要些对手聊以试验……
这一夜,所有人都绝不虚度。怀南王府,委实热闹……夜夜似乎都不曾虚度!便是这般热闹之中,光阴如流……
……
转眼便已过去三月有余,暮春已远,转过了盛夏,秋将之。
怀南风物,尚且有暮夏的最后一抹繁华,然而空天已有萧索之意,更加深邃高远,风起微凉,不知哪一片叶子将最先坠落……
而这一季,每个人,都开始在自己的轨迹上,默然前行。
天卿王许平生,精读万卷书,越来越领悟何为天道。政与剑,同修同气,一时沉浸其中,修为境界更是不可思议突飞猛进……若说心中唯一牵挂,便是雪伊——但他有一种强烈的直觉,有缘之人,必然重逢。
地卿王秦宇火,列阵戍卫,布兵怀南——他发现自己短时期的进步堪比前半生,不禁心性成熟许多,剑意亦更加卓绝,似乎已能感应天地万灵。唯独心中所扰便是,不分昼夜,时不时周身焚火,此时修为境界大幅提升,想要彻底挥散剑气解决已经不太现实……幸好,他有“恩师”许平生以寒星剑极寒剑气为之压抑——如此,倒是师徒双修的绝好机会,冰与火,此消彼长,各不相让,但秦宇火蓦然发现,自己似乎距离许平生的修为境界越来越远……这唯一的好处便是,他心底不得不真正认可许平生这个师父。
民卿王月音,精于百业,洞悉民意,更在心中隐约勾勒出整个尘世大陆。她的修为进境无形中超乎想象大幅提升,这却在其次,最重要的是,月音不再排斥成长,而成长的不止她的心,还有她的人。当某一日对镜梳妆,月音蓦然惊叹,镜中佳人,今非昔比,早已不是及笄之年的纤细少女,而渐已二八年华,美人如玉,倾国倾城。
月音终于彻底告别了简简单单、开开心心的年代。她却开始终日思念父王与采香王妃,思念天都,思念尘世子民,也思念,某一个似乎有些模糊,却又似乎越来越清晰的身影……不知是该恨该爱,若再见面,应以何种表情相对?
无影则一直潜心修炼,今日的无影,即便自己,也已经惊叹,在剑若心诀的辅助下,修为境界飞速跃进,她早已仙体,只是尚且无意飞升天界而已。她监督众人的作为,偶有提点,更亲历了月音的改变……小公主,已然是一国民卿王,月音所为,比无影的预期更佳——或许这也在无影的预期之中,曜,从来不止是一个单纯的姓氏,它代表了龙脉王道,只为这片大陆而生,绝不可能平凡。
但无影的眼眸,却越来越有些忧郁,她偶尔会想起曜龙霆,偶尔感念自己曾经无的放矢的痛苦感情——而今,她选择落星河,每日里耳畔都在重复当日心儿对自己所说,心,忽然便紧缩起来,自己也始料不及。
至于怀南王府,则已经无法单纯用热闹衡量,经过大规模扩建,三卿九部,均在此办理公务,各品臣卿,络绎往来。问天战则终日携自己的玉女唤灵,巡逻王府,不止为了安全,更是为了显摆……
而整个怀南,地域重新化编,百业兴盛,百姓安居,隐隐有一国之貌……
怀南似乎准备好了。
同时,天都城,南疆,以及西域、东海、塞北,似乎都准备好了!
唯一没有准备好的,便是落星河。他说,离府数日,却转眼数月——不单是无影与月音,许平生与秦宇火,以及怀南王府无数新面孔,无不翘首盼望他们的王归来。
随着落星河爽约之日越来越久,不禁许多人开始担忧。
各种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