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渐西,落星河比预想时间更早元魂还体。但似乎还是迟了些。
此刻,落星河眸中璀璨,脸上却没有任何笑意。他温柔地将无影抱在床上,安顿好。然后,又轻轻踱步走入庭院,随着他的步履接近,月音周身的金光龙焰渐渐消弭,小小身体瞬间萎靡——落星河将软软的月音抱在怀中,又缓步将之抱进屋中,将之安放在无影身畔。
落星河的每一步,明明很轻盈,但却让人感觉无比沉重。犹如他此刻心中的诸多思量。
床上的无影,气息将无,周身凌乱白纱包裹,隐隐渗血,面色惨白,嘴角更是滑落一滴乌青血液,毒入心髓……而月音,虚弱昏迷,小小锁骨处兀自染血,小脸上更是咬痕斑斑,血肉纠葛,让人视之骇然……两人一般楚楚可怜模样,甚至远不是可怜能够形容。
落星河的心,竟然有一丝痛的感觉,千万年久违之痛!
“主人。”玉铃一声叮咛,心儿已然现出身形,翠裳如云,婀娜玉立,此时一样面如秋水,“无影姑娘原本重创,不过致命的却是这毒!正在急剧恶化,恐怕命在旦夕。月音,应该无性命之碍,不过需要修养许久——如果不是主人为她内敛天髓剑气,危机时刻激发曜氏龙脉之力,恐怕情况更糟。还有……许平生正在归来,眼已盲。”
落星河面无表情,此刻的模样倒似平日的许平生,他轻轻点了点头。
心儿颦眉凝望着落星河,又幽幽道:“主人……冥冥中自有定数。若说主人真正的失误,实在不该让语儿远离,此番元魂剑魂双双遁体归来,更没有足够剑气召回……”
落星河嘴角苦涩:“心儿,倒是在教训我?不错,一切自有定数,我只是尽力而为。但关于语儿……我说过,我们不能总是依赖她。她太让人心疼。”落星河轻轻起身,负手立于窗前,“总之,我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再度发生——无影,也绝不会死。”
心儿一愕:“主人,心儿不是教训主人,心儿是心疼主人!你莫非想以自己的剑气为之驱毒疗伤?”心儿神情忧虑,“剑魂炼仙初成,你本一直虚弱,而且数次元魂受损,若勉强为之,只怕危害更大。”
“心儿。”落星河轻声道,“无影为保护我,落至如此。有什么比眼睁睁看着她重入轮回,更难堪?她这一世,才刚刚开始,她随我左右,是为了走向未来,而不是走向消亡!”
心儿明眸闪烁,像似终于下定决心:“主人,心儿是一柄心剑,心儿便是主人的心。主人的心思我都明白,只是,无影姑娘的因果律,原本当日就应死于玉烟城郊——月音,也应死于今夜!还有,许平生一生只是一介凡俗侠义之士;秦宇火无为一生,死于战乱;曜光白应为朝臣所杀;古沐林死于深渊;天元国师早应寿元终结……这是这一重天的因果天命!主人逆天改命,扰乱太多因果,只怕未必是善事!此刻主人身陷纷扰,万剑天群敌环伺,不日将至……”
无数时光,落星河似乎都未曾见心儿如此模样,她仿佛不是平日的心儿,此刻宛如一个焦虑的小女孩。落星河勉强挤出一丝微笑:“心儿,何为天命?何为因果?这些又是谁能主宰?不是这天,也不是我。我只是从中一拨而已。我们相守万年,你知我心——我只是希望,每个人都有机会主宰自己的命运。无影天生柔情,却是无情一生;月音懵懂初心,却厄运忽至;许平生身世孤寒,却无负天地;秦宇火身染魔息,却心中正气——她们既然有梦,便应盛开。而其他人,既然我见了,便也不能不顾。天有万重,我顾不得太多,但既然与这一重天有缘,便要顺我心意!心儿,你是太累了。累到,不再相信我……”
“我。”心儿淡淡道,“主人,心儿不累。心儿也不是不相信主人,只是比较清楚主人的现状。这些话心儿原本不想说,只是觉得你对月音与无影两位姑娘的感觉,有些微妙,而且已然有些失去冷静。但只要主人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心儿永远都会支持你——我最想说的是,你其实可以多多依赖我们,无论是我,还是语儿。这次,就让心儿代主人为无影姑娘驱毒,即便我元魂浸毒,至少能保主人安宁……”
“心儿!”落星河的眉宇紧锁,极其不悦,“这不是你应做之事,你无权这样对待我的心儿。你只要在我身边,心悦安然便好。你要相信我。”
“可是心儿此刻心有不悦,主人也并不安然。”心儿蹙眉,无奈,但她了解落星河,知道也不必多言。说罢之后,花容悲戚,便无声消弭。
落星河忽然觉得前所未有的挫败,心胸不畅,即便知道心儿的一番心意,然而平日最乖巧的心儿,今日都对自己如此忤逆,让人始料不及,难以释怀——果然,剑气衰减的原因吗?
但他随即笑了笑,笑意张狂不羁,却似谦逊。落星河是一个乐观之人,乐观不是在顺境时得意,而是能够在逆境时,依然保持微笑。
我敬天!但不代表我不会纠正天之谬误——我只是要让这天,更合理!更合心意!
……
次日,朝阳依然升起,普照天地。
短短三夜,怀南王府,历经生死。
落星河端坐龙椅,嘴角张狂带笑,但尽人都看得出,他在勉力支撑,因为此刻面色乌青,这是中毒之相。
但许平生不太清楚,他只能听出,落星河今日的声音有些虚弱。许平生已经彻底成为真正的盲人——他从未预想过这一天,整个世界将永远陷入黑暗,自然有些恐惧不安,不过他依然面无表情,保有冷静,他一样是个乐观之人,他尽力去感受自己越来越灵敏的听觉……而最大的遗憾可能是,即便有一天重逢,也再也“见”不到雪伊……
许平生一旁还坐着绷带缠身的秦宇火,他追逐了一天一夜,历经鏖战,虽然有负守护怀南王府之责,但终于将狂剑成功救回。这件事的意义也极其重大。
“剑仙……不天魔二界如何?”秦宇火虽然此刻形貌有些狼狈,但精神十足,眼眸中兴奋向往。
落星河微微一笑:“我见到的天魔二界,只是我的天魔二界。想知道如何,你自己亲眼去见证如何?”
秦宇火有些失落……
许平生也有些许失落,他虽然按捺不问,但不代表不好奇,结果落星河却卖起关子。
秦宇火面庞微红,一瞬间失落之后,随即又迅速变成了兴奋:“剑仙是说,我也可以去天魔二界?什么时候?”
落星河又微微一笑:“应当的时候。”
“剑仙,如此隐晦测莫深,我不甚明白,不妨直说如何?”秦宇火不依不饶。
“好吧。”落星河无奈道,“一年之后。”
秦宇火闻言不禁狐疑道:“剑仙,你不要骗我?飞仙遁魔至少一千重境界,我而今才一百重……这?”
落星河不悦道:“怎么,不相信我?那你可以辞去地卿王之职,拿些遣散费,还乡吧。”
秦宇火急忙惶恐道:“岂敢,岂敢,我自然相信剑仙!剑仙不要把我当作一般下人啊,再说,这就是我的乡,我还能还向何处……”
许平生听闻落星河所言,也有些动容,他不禁冷冷问道:“落兄,我倒不是对你所说有所怀疑。但我们总需要些时间修炼,而今强敌环伺,如果总是这般不间断来骚扰……如何是好?”
落星河望了一眼白纱蒙着双眼的许平生,心念难平:“许兄,既然你们保护我三个昼夜,我而后至少保你们三百年安宁,如何?”
许平生一愕,事实上,他还不太清楚三百年是何概念,虽然外表老成了些许,但他现在毕竟只是个思春青年而已!他又问道:“落兄,其实我一直有一事不太明了,当日落兄应该有能力杀死曜光白,却为何放走了他!而今这些刺客,定然是他的指使……”
“剑仙,这曜光白的确应杀!”未待落星河搭话,秦宇火插言道,“近日他正在天下广集名剑,同时四处劫掠铸剑大师,若不是我,此刻狂剑恐怕已然被他虏至天都,他不知又有什么阴谋……”
落星河星眸微寒:“曜光白吗?他不应死,他若死了,天下定然更加****,想必是更难堪的局面。有些事,你们现在还领悟不了,你们的心还太小。何况,不断有人邀战,越是强者,对你们而言不是越好的修炼吗?”说罢他又笑了笑,话锋一转,“这怀南王府,而今来看还是太过冷清,临朝居然只有我们三人,我忽然觉得有些不妥。”
许平生和秦宇火闻言倒是默契同时点头,秦宇火更是兴奋道:“剑仙,我们早就觉得不妥了!现在连个做饭洗衣,收拾庭院的下人都没有,成何体统啊!”
落星河大袖一挥:“好,今日开始,广收门徒——我只要能自保的人,事先声明,死了不负责,哈,哈,哈。”
听闻落星河这刻意抑扬顿挫的笑声,许平生不禁嘴角一颤:“落兄,恐怕还有一事你要解决,不太值得笑的事情。此刻,无影姑娘暂时无碍,不过,月音,已经第四十九次嚷着要死——如何?”
落星河瞬间神貌黯然,这件事,一时当真不知如何。月音或许不会真的死,但是有些事,似乎比死还痛苦难堪。
“语儿。”落星河自顾自喃喃了一句,“果然,许多事,最终只能依赖你……而你却不在……也好,也罢……”
“主人,我在。”软语柔声,同时一阵醉人暗香扑面袭来,沁人心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