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衙门搜查地动作太过明显,以致江城子无故失踪一事已被传开,许多庶民生怕衙役们不分青红皂白,于是为了能与此事撇清关系,甚至早晚闭门不出。大街上稀稀疏疏的商贩或路人皆是行色匆匆,他们低头前行,目不斜视。即使某些人压抑不住好奇,也只会在巷口窃窃私语。
张德亮正捧着一盏清茶站在堂屋,听着身后小奴讲起江城子的事,他听完之后怒火冲天,突然回身摔碎了茶盏,攥紧了袖中的拳头,一张脸也气成了深紫色:“敢耍花样?你以为故意藏起来,便能拖延审理江城锦一案吗?很好,既然你迟迟不肯办理此案,我也无须指望你还能秉公办理。”
他咬了咬牙,冷冰冰地吩咐道:“备车,去应天府衙。”
应天府衙是在南京城内,当年朱元璋攻破集庆路,又在洪武元年改集庆路为应天府,曾下令重修南京城墙。江宁县或六合县等县虽为南京所管辖,但是并非在南京城内,而是在南京城墙之外。应天府尹已有六十多岁,他身兼虚职,志在颐养天年,平时也不会给自己揽什么差事,抱着能活一年便清闲一年的想法。
然而张德亮此时来访,自然打破了他平静的生活。他与张德亮素有私交,不可能袖手旁观,更何况江宁知县还无故失踪,他总不能去打扰南京三巨头,于是细细斟酌一番,点头答应了张德亮的请求。
张德亮站在他面前,沉声说道:“新任知县江城子与重犯江城锦乃是堂兄弟,他此番无故失踪,其中必有内情,若不是有意拖延时间,徇私舞弊,还能有其他目的吗?所以,还请府尹大人,能够尽快前往江宁县审理此案,还小女一个公道。”
应天府尹歪着身子坐在椅凳上,他手捋花白的胡须,颔首说道:“此案确实拖不得,江宁知县之心昭然若揭,你大可放宽了心,本府会即刻派应天同知赶赴江宁县衙,先由他坐镇江宁县,本府明日会亲自前去江宁县,开堂审理江城锦一案。”
张德亮跪拜下去,叩首说道:“多谢府尹大人。”
张德亮刚刚走出应天府衙,便与一群人擦身而过,他们为首的是个青年公子,他这时回头看着张德亮离去的背影,对身旁人问道:“他便是受害女子的生父吗?”
身旁中年男人点头说道:“正是,他名为张德亮,听说与应天府尹有些交情,此次前来,大概是想请应天府尹亲自审理江城锦一案的。”
青年公子皱了皱眉头,说道:“他难道是想谋私?纵然江宁知县无故失踪,也不该急着来见应天府尹,这江城子才失踪了一天不到而已,他何必要如此着急?想来他心中有鬼。”
他转身踏上台阶:“走,我们去见见应天府尹。”
府衙守门见他们横冲直撞,本想上去喝止,却突然瞥见青年公子腰间的玉带,他们大惊之余,立刻上前两步跪地相迎。青年公子如入无人之地,带头一步迈过了门槛,其他人紧随其后,早有人去通知应天府尹。
应天府尹从客厅匆忙走了出来,他看清来人的面貌,立时弯身拱手,和蔼地笑道:“郕王殿下忽然过府,老臣受宠若惊,失礼之处,还望见谅。”
青年公子正是郕王朱祁钰,当今皇上朱祁镇唯一的弟弟。先帝宣宗皇弟朱瞻基只有两个儿子,长子朱祁镇,次子朱祁钰,他们两兄弟仅仅相差一岁。朱祁钰也是唯一、一个封王不就藩的,他没有封地,他王府就建在京师。他与朱祁镇相处融洽,两兄弟关系极好,性格相似度也是极高。
朱祁钰向来安分守己,只想平平淡淡度过一生,对皇位政权没有任何想法,逢年过节都会去拜见朱祁镇。所以朱祁镇对这个皇弟格外放心,他从没限制过朱祁钰活动的范围,甚至还经常邀请朱祁钰入宫夜谈。
朱祁钰看着应天府尹,微微一笑问道:“我听说江宁知县无故失踪了,江宁县又有一件案子急需办理,府尹大人肯定要去江宁县审理此案,不知府尹大人审理时,本王可否旁听呢?”
应天府尹闻言一惊,他苦笑说道:“难得郕王殿下有此雅兴,老臣怎敢扫兴,还请郕王殿下暂住一宿,明日一同前往江宁县。”
朱祁钰点了点头,抬脚走进了客厅。
应天府尹看着他们进去的背影,不禁摇首叹息。
午后的阳光总是分外明媚,山间的景致总是分外苍翠。朗朗读书声从私塾的窗门传至外边,两棵粗壮的银杏树下铺满了绿叶与黄叶。柳千叶缓缓走出了课堂,走来银杏树下,浅红色的曳地纱裙,带动了地面的落叶。她芳步悠然,腰肢轻摆,及腰秀发伴风飘扬,看似她行如扶风,却是愁容上脸,也攀眉间,更落心头。若非是她天生娇柔、形貌纤弱,自能看出她此时心中的沉重。她柳眉微蹙,一双水波滢滢的眼眸满载忧愁。
柳千叶知道江城子失踪的事,也肯定江城子是被人掳走的。她扶住银杏树的树杆,垂眼看着下山的青石台阶,幽幽自语:“是你时运不济,还是我运道不佳呢?你人又在何方?”
她从枝叶浓荫处走来阳光下,高高仰头望着蓝天白云。
私塾这座矮山的后面,其实还有一座略高些的青山,这两座山一高一矮紧紧相连,于是这座矮山便像高山的山腰。此时正有两个壮汉蹲在高山树林里,他们可以清楚看见私塾的屋顶,以及铺砖地面和两棵银杏树,还有站在阳光底下的淡红背影。
他们两个满眼惊艳与喜爱,一人说道:“这穷乡僻壤的破地方,竟有这等美艳的女子,简直惊为天人,一生难见呀!这大概要比皇后都漂亮。”
“谁说皇后一定漂亮?眼见为实,懂么?”
“嘿嘿,咱们眼底这可是实物吧?要不,咱们去给她掳来?”
“你想掳来作甚?你不怕挨打?”
“我只想近距离看看而已。”
“我们这样看着也还不错。”
他们身后突然传来怒喝声:“你们两个皮痒不是?叫你们去看看有没人找上山来,你们蹲在此处拉大便啊?”
两个壮汉惊得跳了起来,他们一齐转身看向泰虎。
一人讪讪笑道:“二当家的,谁会找来这里呀!依我看,我们还是速速返回清清寨。”
另一人也说道:“是极,咱们总不能真等半年吧!”
泰虎眼睛一瞪:“老子如何晓得,你们有种便去质问清清。”
他瞪了他们两眼,转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