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柳家深院的风景已被骤雨破坏,放眼满庭残花败景,显得格外冷清凄凉,但此刻却仿佛依然如往常般春意盎然。婢女小竹醒过神来,她转头看向柳千叶,还是始终不肯相信百合的话,简直纯属虚构,纯属扯淡。
柳千叶抬起头来,浅浅一笑笑颜如花:“我答允了,你回去转告他吧!”
婢女百合回来之后,便将在柳家的对话全部讲了一遍。她讲时还一再强调,全因小竹疑三惑四,自己迫不得已才会胡编乱造的。江城子听完百合这个牵强又貌似合理的解释,只是摇头苦笑,毕竟其中真假参半,也有些自己不一定敢当面去说的话,他再回头想想,婢女百合似乎还做了件称心如意的事。
江城子连夜吩咐赵主簿去岭村转告里长,教书先生明日清晨便可去私塾授课。柳老爷知道此事后并没有反对,反倒觉得这兴许是件好事。概因柳千叶足不出户,对她实在没有半点益处,相反还会憋出疾病拖垮身体。
翌日清晨,东边红艳艳地朝霞,掩映一轮冉冉升起的红日,第一缕晨光破云而出,洒向江河大地、临街巷口。柳家门前停了一辆看起来极其结实厚重的马车,这辆马车要比寻常的稍大些,外观朴实色彩低调并不显张扬。不过车厢内壁专门隔了层钢板,三面钢板便是装夹在木板内,车厢里还有舒适的软榻与梨木茶几。
这是柳老爷花费了大价钱特别装置的,车夫牵着一截绳头倚在车边等候,他其实就是柳家的管家,也是柳老爷有意安排他接送与陪同柳千叶的。
柳老爷此时和柳千叶一面讲话一面走出来,柳千叶穿了身儒生青衫青靴,系一条浅白色的宽带,一头秀发绾在头顶,戴了顶黑纱的四方平定软巾,后垂双带飘至背弯。她换了这身颜色的穿装,肌肤愈发粉嫩洁净、吹弹可破,容貌轻妆淡雅,更显清纯玉洁,这一袭儒装衬得她体形柔长、腰肢细软、丰盈饱满,虽然还是很容易看出她是女儿家,也不至于太过招摇醒目。
柳老爷又嘱咐了她两句,便送她踏上了车辕,婢女小竹陪她一起上了车。管家挥鞭驱马,马车缓缓前行,车轮碾压地面发出咯嘣脆响,即使行驶在砖石地面,也能留下明显的车辙。转眼时间,马车驶进了前往岭村的土路,车辙痕迹深约半寸。
里长已在村口等候,他遥遥看见马车行驶在田边土路上,他便迎面走了十几步。马车停在眼前,里长慌忙跑来车辕处,婢女小竹掀开帘子,柳千叶从车厢内走了出来。
里长一见柳千叶不禁讶异地张了张嘴,他还不曾见过这般俊俏纤弱的小相公,气质如兰,清丽端庄,神情竟也温柔如水。里长细细打量一阵,终于恍然大悟,这才晓得知县老爷居然派了位如娇似玉的小娘子。里长回过神来,拱手笑问道:“请问姑娘该如何称呼呢?”
一听这话,柳千叶香腮飞红,自古教书先生并无女子,她很尴尬也觉难为情,她没想里长竟然一眼便看透了实情,她不知如何答话,便窘迫含羞垂下了头。
“咳咳…”管家清咳了两声,说道:“里长,竟到了此处,自要换个称呼才好,毕竟也是新来的教书先生嘛!”
两个村民从附近田垄处走过,他们随意望了这边一眼。里长听见管家的话,立时了然于胸,连忙拱手笑道:“是了,是了,怪我一时忘了,请问这位先生该如何称呼呢?”
柳千叶微微抬头,柔声回道:“姓柳。”
“哦!原是柳先生。”里长热情说道:“请柳先生随我走。”
里长一面带路,一面介绍私塾的现状。这间私塾还是洪武晚年,村里某户豪绅出资捐修的,这几十年来也常常扩建,出资人大多是当地商贾。私塾建在村口临山处,需要步行登上茂林小山,这座小山其实并不算高,拢共才五六十步泛青石阶,路旁芳草萋萋,野竹成林,古树参天,环境确实清幽雅致。私塾里只有二三十名学童,平均年龄也就八九岁的样子,还有些女学童常来旁听。
他们一行人踏上最后一块石阶,便能看见宽阔的铺砖平地,私塾瓦檐犹新,建在铺砖平地上,私塾门前还有两棵粗壮的银杏树。目光透过窄窗宽门,可以看见坐在桌前等候先生的学童,他们听见讲话声,一起转头望向外边,他们年幼懵懂,只能看出新来的教书先生非常年轻而已。
“柳先生请进。”里长站在门侧尊请柳千叶进堂。
“谢谢!”柳千叶颔首浅笑,然后小步走进了课堂,她自幼学习儒家六艺,自是懂得如何授课。她走来前边顺手拿起桌上的书卷,然后抬头去看下边的学童,看着他们稚嫩的小脸蛋,满是惊奇又胆怯,也还充满童真单纯的眼神,她忽然轻轻笑了起来,笑容甜美,也笑红了腮颊,她刚刚站定此处,就已经喜欢上了授课的感觉,她喜欢这些可爱的孩童。
婢女小竹无事可做,索性走进了课堂,找了个地方坐下了。
柳千叶笑罢,便认真起来,开始授课。
“子曰:‘中庸之为德也,其至矣乎!民鲜能久矣。’中庸者,不偏不倚,凡事持中,无过不及,行事理应恰如其分,既不能不足,也不能过分,更不能欺诈己身,儒家思想在于中庸之道,重点在于‘中’,逢入无人之地,要有君子坦荡作风,至善至真,至仁至义,至诚至信,万不可认为身旁无人,便可恣意妄为……”
里长和管家站在窗口旁听了半晌,随后一起走向银杏树下。
午时,江城子将胡茂的罪行全部公布了出去,可是即便如此,也镇不住胡茂的家人,他们认定江城子故意包庇周中天,于是一家老小聚在县衙口大喊大闹,颇有些游行示威的架势。如今胡茂一死,江城子为了尽早办理此案,便准备自己去打探舞儿和怜儿的下落,所以他没有闲暇去管胡茂的家人。
江城子没管,刘县丞和赵主簿也懒得去理会。
此时正逢晌午,江城子带了四个捕快行在大街上,正是想去十里秦淮寻找小嫣姑娘,毕竟她与舞儿怜儿同为风尘女子,也许会知道些什么。大街上人声鼎沸,商贾行人络绎不绝,江城子当先走在前面,他忽然发觉前方有几个路人的举止神态,与周遭人群格格不入。
这几个路人高壮威猛,有两个掩在人群里虎视江城子,有两个看似在与摊贩讨价还价,目光却时不时瞥江城子一眼,还有两个倚在街边巷口处,他们闲聊之余也会看江城子一眼,还有一个身穿洁白绸织澜裙的姑娘,她正弯着腰挑选香囊与发钗。
她这时忽然挺直腰杆,转身看向了江城子。她身段高挑,双腿纤细颀长,上身浑圆秀挺,皮肤白皙胜雪,脸型略显婴儿肥状,下巴自然带尖,神貌凌厉狠辣之中深藏一缕妖娆。她只静静站在摊前,用她一双极大极圆的眼睛,直勾勾地怒视江城子,目光中也还满载羞愤与委屈,她似是想以眼神杀死江城子。
“杨清清?”江城子停下了脚步,他又看向巷口:“泰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