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宏很想说,我对文学没兴趣,我感兴趣的是稿费,但面对熊葱会的采访,他露出一脸回味的神情说:“我从小就爱看书,但从来没试着自己写过,也就是大概一个多月前,无数个想法跟故事开始在我脑海里酝酿,我被这些想法跟故事逼得几乎发疯,那几天,我寝食难安,就开始尝试着写点小稿子,结果,一写之下,一发不可收拾,竟然每天不写几个稿子就浑身难受。”
熊葱会刷刷地记在本子上,又抬头问:“你之前的语文成绩怎么样?作文是不是经常性地被当成范文在班里念?”
这又戳到了朱宏的痛脚上。
之前,他最头疼的可就是写作文了,没有其一!他写出来的那些作文,他自己看着都别扭。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吗?
“我语文一直都不太好,作文也写得不怎么地,我的语文老师可从来没对我的作文看得上眼过。”朱宏坦诚道。
“那怎么就突然地灵感勃发,写出了那么多的好文章,还在许多家报纸上发得到处都是呢?”
“我想,这可能就是所谓的醍醐灌顶,跟爱因斯坦似的,原来脑子是个榆木疙瘩,人也是个笨小孩,但突然的某一天,一丝灵光照亮脑域,我开窍了。我这么解释,你能理解吧?”
据说,爱因斯坦小的时候,是个笨小孩,到七岁了还连话都说不清楚,整个人傻乎乎的,就是上学之后,他的成绩也不好,可以说,算得个十分差劲的学生,就是这么个打小不被看好的家伙,长大了后,一下子开了窍,鼓捣出了相对论,成了世界上最伟大的科学家之一。
熊葱会对这个典故自然也是知道的,但他对朱宏的回答,暗地里嗤之以鼻,真不要脸,竟然拿自己跟爱因斯坦相比,爱因斯坦这世界上可就只有一个!
“你平时喜欢看什么书?能给我列个详细的书单吗?我想,很多家长或许会对此感兴趣的!”熊葱会开始拐弯抹角地想打探出,朱宏会从什么地方抄袭文章。
朱宏摸摸脑袋,不好意思地道:“我呀!喜欢的都是闲书,金庸大大的小说我全看过,古龙大大的小说,我也差不多看完了,梁羽生大大的不少作品我也很喜欢,还珠楼主的蜀山也是我所爱。”
熊葱会一听,尼玛!都是武侠小说啊!从这上面抄袭点什么东西,写出像朱宏发在人民报跟大河晚报等报纸上的那些小短文,是不可能的。
“那么,你有看过一些散文随笔集子吗?你最喜欢什么人写的散文随笔?”熊葱会又追问了一句。
朱宏答:“我偶尔也看看故事会什么的,对散文不感兴趣。”
“那么,你文章里写的那些事儿,那些人,都是真实存在的吗?”熊葱会笑着问。
朱宏摇头:“熊记者,我这么跟你说吧,我的文章有很多都是我脑子里的一些想法,比如,我现在发的文章,几乎都是围绕爱这一主题来进行创作,以此为主题,我想了很多,诸如,爱的真谛是什么?什么样的爱最能打动人心?我们该怎么去爱世人爱自己,爱有着怎样神秘的力量?有了这些想法,结合着我经历过的一些人和事,我从生活中找到了自己的灵感和创作模型,艺术化地进行提炼,就形成了一篇篇的文章。”
朱宏的这个回答,可谓滴水不漏。既然陈泽来都说了,可以杜撰,只要杜撰得真实感人,那一样是好文章,他怕什么呢?
“小红红,说得不错!在我的**下,你的思想已经开始有了那么一点点的深度,我深表欣慰啊!”王梦瑶在他意识里插话道。
熊葱会却是有些急了,这不是他想要的答案。
“我是不是可以理解成,你的那些文章都是瞎编的?”熊葱会问道。
瞎编这个词让朱宏一下子警惕起来。在华夏,报纸采访一个在某方面有突出成就的普通人,一般都是使劲儿地对其人进行拔高,努力地要将其包装成一个圣人。
这个熊葱会违反了常规啊!
他这是有抹黑我的趋势啊!
“怎么能说是瞎编呢?”朱宏面色有些不善,“我那是文艺创作,懂吗?跟鲁迅、巴金、老舍、郭沫若、路遥一脉相承!”
“呵呵!不要生气,我用词不当,请原谅!”熊葱会急忙补救,立刻表达了歉意,心里却说,狗屁啊!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啊!你能跟他们相提并论吗?
“好了,我原谅你了!”朱宏大手一挥,说道。
熊葱会笑道:“谢谢!不过,我这里想跟你探讨一下文学体裁方面的一个问题,一般来讲,像随笔散文这种文学体裁,讲求的都是一个真实感人原则。”
“要求很简单,那就是采撷生活中的感人瞬间、独特的观察思考、让人眼前一亮的人和事等等,将其落于笔下,形成短短的却是内蕴深厚的文章,它不像小说,小说作者可以编故事,散文随笔却必须完全忠实于生活,这也是散文跟小说的最基本的区别,这点你同意吗?”
说这么一番话,熊葱会心里却十分鄙夷地想,你能听得懂我的话吗?我好歹是南河大学中文系毕业,理论知识非常扎实,你一个高二的小屁孩子,你又能懂得什么?
对这些,朱宏原来的确是不懂的,但这些天来,王梦瑶可是逮着机会就给他上课,类似的话,她可是说过好几遍了。不过,王梦瑶给他讲这个,却是批驳这个理论的僵化。
“文学有两面,一面是真实,一面是虚构,这点你同意吗?”朱宏问。
熊葱会点头:“当然同意。”
“文学其实也是很喜新厌旧的一种艺术形式,它很讲求新、奇、巧、趣、生动、感人这六个方面的追求,你同意吗?”朱宏再度追问。
熊葱会有点惊讶了,新、奇、巧、趣这样的文学特性总结,教科书上还从未出现过,文学的喜新厌旧特性倒是众所周知。
“新、奇、巧、趣这样的特性不适合于散文随笔吧?”熊葱会质疑了一下,他不能让自己被朱宏牵着鼻子走。
“呵呵!”朱宏只是笑笑,轻蔑之意淋漓尽致。
“朱宏同学,你笑什么?”熊葱会有些恼火,自己这是在采访他好不好,竟然探讨起文学来了。
“没什么,只是感觉好笑。”朱宏道,“所有文学体裁都是虚构跟真实的复合体,文学讲求对生活的升华,它就必然会对真实的素材进行再加工,让其能够跌宕起伏动人心魄起来。”
“我的创作灵感,同样是来自现实,现实的一些人事见闻触动着我的神经,但下笔的时候,我发现,我并没有遇到过那种可以支撑我人生感悟的经典实例,我只好从生活的斑驳光影中裁剪一番,创作出一个小故事,有什么不可以的?”
“我这样写,目的其实只有一个,那就是:我希望我的文章能打动人心,感化人心,让人们认识到爱他人,奉献自己微薄爱心是多么的重要。”
听得朱宏又是一番高论,熊葱会很是感到了一种挫败感。
这还是个十八岁的孩子吗?
思想可真够成熟的,对文学对生活的认知也比较深刻。
采访到这里,熊葱会甚至有些犹豫,犯得着跟这孩子过不去吗?他或许真的是那种骤然开窍,然后从平庸直接升华为天才的那种人吧?
不过,这想法仅仅只闪了一闪,就被熊葱会压制了下去。他有个弟弟,今年刚警校毕业,想留到大河,进入大河公安系统。
可他们老家不是大河的,本着哪里来回哪里的原则,想要留下来,是很难的,名额非常有限。
他熊葱会只是个小记者,搭不上什么有力的关系,对帮弟弟留在大河无能为力,一直被弟弟跟父母抱怨呢!
恰好这时候,有人介绍他认识了十八中的副校长谢振平,谢振平的弟弟谢振举是金河区公安局的副局长。谢振平说,只要熊葱会帮他做一件事,他就帮熊葱会的弟弟进入金河分局。
人的良知,有时候很容易被私欲所吞噬。
熊葱会收起了自己的采访本,拿起了挂在脖子上的相机,笑着对朱宏说:“朱宏同学,我给你拍个照吧,明天见报时配新闻用。”
他已经不打算再采访下去。
不就是一片曝光稿吗?随便写写就能行。
朱宏很配合地摆出姿势,让熊葱会给他拍照。
拍完照,两人就道别。
看着匆匆走向旁边一辆自行车的熊葱会,朱宏若有所思,这货到底想干嘛呢?
“傻子,跟上去!把他那本采访本给偷过来!”王梦瑶在朱宏的意识里出声喊道。
“偷那个干嘛?”朱宏问。
“说你傻,你还真的那么傻啊!这个记者没安好心,估计着是想写篇歪曲你的新闻报道呢!你把他采访本拿来,他要是敢胡编乱造的,这就是证据啊!”王梦瑶恨铁不成钢地道,完了,她还嘀咕一句:“这个时代,傻鸟真多!”
又被鄙视了。朱宏苦笑一声,迈开大步追上了熊葱会:“熊记者,留步!”一边说着,他的手闪电般伸过去,将熊葱会装在西裤兜里的采访本给悄无声息地拽了出来,装到了自己的兜里去。
“怎么了?”熊葱会转身,疑惑地看着朱宏。
朱宏搓了搓手,尴尬地笑着道:“那个,那个,不知道你吃饭了没,要是没吃饭,我想请你吃个便饭。”
看看朱宏脸上的神情,熊葱会心里叹息一声,这孩子,还以为自己要给他写表扬稿了吧?还想给自己表示一下呢。
心,跟被针扎了一下般。
熊葱会咬咬牙,又把那点良知给压了下去。
“呵呵!谢谢你,朱宏,我已经吃过午饭了,我还得赶紧回报社赶稿子呢!”熊葱会说着,冲朱宏点点头,推上自己的自行车,跟逃也似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