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羽是极怕水的,上辈子她为了将素羽从自己的身上剥下来,经历过火烤之后,又将整个人淹没在滚烫的灵水里,因要一直保持一个姿势以方便素羽剥落的时候完整,天羽使用不了灵力,浑身疼痛欲死,那种水的压迫感和窒息感,让天羽在后来一想起便觉得呼吸困难。
现在天羽泡在凉水中,恍然间又回到那个封闭的灵水池中,天羽几要崩溃了,就在这时一只手抓上天羽的手臂,将天羽往上面拽,天羽艰难地睁开眼来,是凉墨。
天羽顿时只觉得心中又悲又喜,凉墨来了,两辈子凉墨第一次主动随着自己的步子来了。
天羽感觉凉墨抓着自己的手那样的紧,让她生疼,她开始用力地想要挣扎开来。似是真正惹怒了凉墨,凉墨猛地伸手将天羽往上提,直提得跟自己一般高度时,方才按住了天羽,往岸上拖。
天羽已因缺氧而浑身无力,只能由着凉墨像拖一条死鱼般将她拖上岸。凉墨从来没有过这般狼狈的时候,天羽瞧见凉墨梳得整齐的发变得乱糟糟的,一袭青衫也被淤泥染的分不清颜色来。天羽就这样捂住脸哭了起来。
“你哭甚?”凉墨问天羽。
天羽只是哭,哭得那般伤心。
他不懂,他怎么会懂。
天羽觉得自己可能永远也不能回到从前了,她再也看不开,再也看不开,无论重生多少回,她也不可能放开凉墨,就是几百年,几千年,几万年,几亿年,自己也不可能完完全全地放开凉墨。
凉墨问天羽为什么哭,可是自己为什么哭,自己要怎么告诉他呢?告诉他,几百年之后,你会爱上一个女子,你会为了她,把将自己整个都献给了你的天羽推入那般不堪的境地,任着她过了那般漫长不到头的死不死活不活的岁月?
凉墨,凉墨,你可知我为了你,吃了两世的苦头?
天羽哭得喘不气来了,单薄的身子在夜风中一抖一抖的,凉墨又问:“你哭甚?天羽?”
天羽手指冻得发青,捂在脸上却是没了任何感觉。天羽哽咽道:“凉墨,凉墨,你不是我的了。”
凉墨皱起了眉头,没有说话。
天羽哭着哭着,又撑起身子想要离开,凉墨伸手来扶,天羽一闪便躲开了:凉墨,如果,我挣扎到了最后,却还是落得那般的下场,我认。可是我不会容许自己再成为你身边特殊的存在了,如果到了最后这份特殊要收回,那么我情愿不要了。如此,在以后漫长的岁月里我也不会那般不甘,不甘从明明是你身边最亲近的人却在一夕之间成了最遥远的人。
凉墨被天羽一躲,手在空中僵几息,方才缓缓地收回来了。声音不喜不怒:“天羽,你还要躲吗?”
天羽转过脸去看凉墨,绝色的容颜终于彻彻底底地暴露在了月光下,一张莹白的小脸在月光下似乎会发光般,那般耀眼绝世。
不躲不活,凉墨。
深深一眼之后,却什么也没有说地起身了。就在天羽走没多远时,身后传来凉墨有些茫然的声音:“小鸟,你为什么躲我?”
天羽眼泪一下子就流得更急了,可是她却死咬着唇瓣,直将唇咬得出了血,才将自己喉间的哽意吞了下去,道:“凉墨,你已经升仙了。”说罢,便头也不回地离开。
小鸟是凉墨在素落山上对着自己的称呼,那时候凉墨尚不知到自己羽宫宫主的身份,只以为自己是一只修炼成仙的小鸟罢了,于是便唤自己小鸟,自从凉墨知道了天羽的身份之后便不再这般叫过自己。
直到走出了凉墨的视线,天羽才垮下肩去,一边哽咽着一边擦着眼泪。
身上的大袍紧紧地贴在天羽的身上,一阵风吹来,冻得天羽整个人都在发抖。于是立马就运了灵气,将自己的衣裳稍稍催干了些,直到衣服七成干的时候觉着自己的经脉因着灵力的流失而更显疼痛时,方才过罢。
“你就是那个国师?”身后猛地传来一个声音,天羽被吓了一大跳,转身去瞧,竟然是那个据说从来足不出户的祈钹珩!天羽马上将泪水拭去,脸上所有的悲伤表情都尽数收敛。
祈钹珩见到自己眼前的那个女子变脸如此之快,不禁咋舌,又问:“你就是那个将华六君气走了自己当上祈国国师的那个什么什么山的仙人?”说罢围着天羽绕了两圈,将她上下看了个遍,又莫名地点了点头,白净的小脸上尽是严肃的表情。
天羽微昂着头,一言不发,任着祈钹珩看。本来一副很有骄傲地架势却因了那张哭得泪痕斑斑的小脸和冻得红彤彤的小脸,什么气势也没了,只让人莫名觉得可爱呆萌。
祈钹珩看见天羽明明委屈地嘴巴都可以挂油瓶了,却还装作目下无尘的样子,不由一乐。笑着问道:“今夜月光这般好,不如与我去小酌一杯?”
祈钹珩今夜本来是要早睡的,近来那个女人找自己找得勤,害得自己就是想要出宫都没有时间,只是突然又听夜里风起,竹林竹叶沙沙,倒是别有一番滋味,这才又重新爬起来,趁着夜黑,去到冷宫那边挖几壶酒来悠哉乐哉一下人生了。
天羽一愣,见到祈钹珩嘴角含笑,那双紫眸在离近了看,愈发显得妖异蛊惑。天羽问:“什么酒?”声音软绵绵的,还带着哭后的沙哑。
“自己酿的,青竹酒,可要?”祈钹珩轻轻一挑修眉,有些吊儿郎当地道。
“没喝过,不妨着我试试。”天羽的小脑袋依旧微微地上扬,一阵风吹来,单薄的身子又是一阵哆嗦。祈钹珩瞧着好笑,却还是将自己身上的棉锦披风脱下,披上天羽的身上。
“走吧。”天羽一直盯着祈钹珩修长好看的手指将披在上的绸带系上,动作灵巧漂亮。罢,听见祈钹珩出声,倒也别话不说,低着头就跟着他走。那般乖巧的样子,让祈钹珩有些想要发笑,又怕到时候有个某个爱装的人生自己的气,还是辛苦地忍了下来。
祈钹珩在前方领路,天羽看见他被玉冠束得整齐的墨发和宽厚的后背,一时有些恍惚,这个背影真的让她很熟悉,可是就是想不起什么时候见过。
天羽走神得厉害,泛散的双眼只能看的见祈钹珩身上那件白的发着光晕的锦衣,待得她回过神来时,便发现自己已经随着祈钹珩来了一处陌生的地方。
这地方甚是破败,红漆斑驳脱落的宫门,杂草丛生的院落,蜘蛛网破烂的红纱帐。又因是晚上,惨白的月光更是将那些黑暗的地方衬得更加幽深恐怖。
祈钹珩带着天羽直走到了一座十分偏远的宫殿时方才停了脚,宫殿不大,倒是没了先前见到的那几座陈旧破败,天羽仔细瞧了殿口悬着的殿匾,光线太暗,天羽只隐隐地瞧见了一个“栖”字来,正要再去细瞧,却看见祈钹珩已经推开门踏脚进去了,这里太黑暗,连个灯笼也没有,天羽实是不敢一个人呆在这里,于是连忙跟上去,左脚刚踏进大殿,一只不知是什么的东西便从天羽的头顶飞了出去,天羽被吓着,连跑带跳地追上祈钹珩,竟是紧紧地黏着祈钹珩站着。
祈钹珩很是奇怪地转过脸来对着天羽问:“你不是仙人吗?怎生还怕黑?”
天羽的耳尖都红了,却是装作一副淡淡的样子说:“不是,我方才瞧见那殿匾,只是瞧不甚清那上面书的什么,想要问问罢,想要问问你就是。”
祈钹珩见天羽圆圆的眼睛亮晶晶的,一看就知道她是在撒谎,本来面上淡漠。却突然勾起了一抹坏坏的笑意,天羽处在黑暗中视线时极差的,自是什么也不知道。
“你不知道吗?”祈钹珩故作一副惊讶的样子,道:“我还以为宫里的人都知道呢,这殿名唤‘吾栖殿’,听说以前有个更差打更到了此处,总是听见一个女子的凄凄切切地唱‘吾栖吾宫,君栖梧殿,夜夜思君,烛泪常溅。’这更夫奇怪:想着许是哪位不受宠的后宫妃子了,后来才知道这殿自一个妃子在里面自杀后,已经很久无人居住,于是这更差被吓疯了,逢人便说这殿中有鬼,于是越加没有人来这了。”说到这里,祈钹珩看见天羽的身子绷得紧紧的,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于是愈发来了兴致:将头凑到天羽的颈边,轻轻地吹了一口气,满意地听见天羽清晰的咽口水的声音,声音低沉幽怨:“你看,你身后,是不是站了一个白衣女子?她长长的舌头吐在外面,大大的眼睛翻着白。”祈钹珩说得愉快,天羽只觉得自己整个身子都在发冷,似有个冰冷的身子贴在自己的背后,她一边听着祈钹珩的描述,一边在脑中想象,顿时便觉得头皮发麻,整个身子更是僵硬地不似自己的。
祈钹珩笑的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她脸色青白,现在就在你身后瞪着你,转头看看?”祈钹珩轻轻撩起天羽身后的一束长发,以发尾轻轻地在天羽的耳边扫:“她站在你身后,软绵绵的手臂以一种诡异的姿势正在往你身上搭,近了,又近了。”祈钹珩感觉到天羽努力地将身子往前倾,似乎这样就可以离那个‘女鬼’远一些了。他第一次见到这般有趣的女子,明明那么害怕了,却还是不肯向自己求助。
“近了,马上就要触到你了!到了!”祈钹珩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中的长发扫到天羽的后颈。才轻轻地扫了两下,身边的天羽便是一阵尖叫,抓着自己的衣袖就往自己身上蹦,可是眼睛看不见,愈加不得章法,于是叫得更加大声了,一时之间是恨不得自己的脚马上就离了地,长到脑袋上才好。
祈钹珩的鼻子就在这黑暗中被天羽狠狠地撞了几次,撞得自己的眼泪都出来了,自己怀中的那个小女子却是什么也不知道,还在一边叫着一边往自己的怀中凑,那力度,真是让祈钹珩有些怀疑她是不是想要躲到自己的身体里才算罢。
祈钹珩无奈,只得伸手,一把将正往自己身上跳得正欢的某人抱了起来,一边大着声音道:“没事,没事,我在呢!国师,没事了,我在呢!”一边说着一边将怀中还在张牙舞爪的小女子抱得更紧,生是怕她用力挣扎着就自己掉到了地上去了。
许是祈钹珩还怀抱让天羽感觉到了安全和温度,她终于不再那么挣扎了,只是整个人就像刚刚和别人打了一架似的,累得一直喘着粗气。
祈钹珩感觉到怀中的天羽的身子一直在发抖,认识到自己开的玩笑有些大了,只是他也没有想到,仙人居然会怕鬼,真是有些意外,祈钹珩瞧着怀中闭着眼睛不肯睁开的天羽,又笑了:这仙人果真是和别个不一样。
天羽一直紧紧地抓住自己的袖子,扯得祈钹珩的半边白玉纤细的肩膀都露出来了,祈钹珩苦笑:这可就是旁人口中所说的自作自受了?要是殿内不那么阴凉,这感觉倒是不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