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羽走得很稳,鞋子踩在地板上没发出一点声音。就在玉暇低头不知在想什么时,天羽突然问道:“我走后予华殿可还发生了什么没有?”
玉暇被天羽突然的发问,吓了一跳,心头大跳不止,顿时有些恼意,又想起太后说过的话来,便也没了往日那般恭敬,直道:“没了,皇上又唤了御医过去,戚嬷嬷也没有过来寻你,想来没什么大碍了。”
天羽一挑眉,面纱下的脸勾起了一抹玩味的笑意,又问道:“今日公主跟前侍候的侍女就单说了御花园的花?”
玉暇脚步顿了一下,又马上跟上,低着头,让天羽瞧不见她的表情:“原是公主醒来见守着的是皇上,于是就问起了您,在一旁侍候的侍女棋墨许是想着在皇帝面前邀功,于是快嘴说了一句‘听说国师大人昨晚去御花园赏莲,却不料那莲已经全被除去了,后又随着玉暇去了蝴蝶兰院子赏花,想来是刚出宫不久呢。’就这句话罢。”
天羽垂眸轻轻一笑:宫中真是个矛盾的地方,明明处处皆是秘密,却又是处处又容不得秘密。天羽仰着脸,看着顶头上被宫墙分割的狭小整齐的一方天空:这方天地,只有强大的人方才守得住自己的秘密,可现在自己是个弱者。
天羽觉得心中压抑极了,她突然很是渴望回到羽宫去,光着脚丫到处跑,身后有大众的宫人捧着鞋,来追自己,任谁也不敢来拦她。她穿着七色羽衣,身子轻盈,觉得哪里闷就飞离那里好了,天地那般宽广,何处不逍遥?
原来只有经历了更多的苦难,才会觉得原来自己一直苦苦执着的,真的算不得什么。上辈子若不是自己执意与凉墨,执着于自己自以为的爱情,又如何会落到现在这般下场?而现今跳出来了,竟是发现,爱情在自己漫漫没有头的生命中,终不过是一件小事罢了,有它很好,若无它,也就是寂寞了些罢。上辈子的天羽活得太简单,想要的自有人捧于她面前来,不曾懂得生命会因了苦难才有了更加的意义。所以才会将爱情放在自己心中最重要的地方,任着它成为自己生命中稍显不那么无聊的东西了。
天羽沐在阳光下,身上散出一阵灿烂金光,身边的玉暇看见天羽依旧什么也没有发生似得往前走,也不敢唤她,只心生敬拜地跟在天羽后边。
天羽感觉自己的经脉里似乎有了些灵气,倒也没了平日疼得厉害,但仔细去感受又觉得没有什么大不同来,内视丹田灵珠依旧是那般,因灵力枯竭布满了细细的裂痕。
天羽长叹了一口气,自己这身子早已千疮百孔,就像一块就不经雨的地,干裂,脆弱,也许只要有人用力一握,就会细细碎碎开来,成尘化烟·······
天羽后来几日便一直待在竹苑,终于将以前没有睡够的觉,全都补了回来。
直到国祭之日的到来。
祈国的国祭是从凉墨升了仙后才有的,每五年一祭。上回祈国国祭正是天羽刚从仙岛来到大陆。独自一人,茫然无措,听着祈国请来了素落山上的华六君来,于是便前去看看。
华六君就是凉墨的师傅,在这片大陆上很是有些威望。原在素落山上,他不喜欢天羽,因为天羽这个不知从何处蹦出来的野女子,总爱黏着他最得意的徒儿,总掇着他最爱的徒弟到处去玩,不得潜心修炼。
但那时的天羽又有什么在意地呢?反正有她在,凉墨想要升仙简单地就如吃饭喝水般。她当时总觉得那个华六君极是碍眼,总爱管着凉墨,不让他玩,不让他休息,只准他修炼,她与华六君真是相看两两生厌。他一见着天羽就会吹胡子瞪眼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天羽一见着他就像炸了毛的猫,总是爱暗地里使用灵力捉弄他。后来凉墨知道了,不准她再滥用灵力,这才罢了手。
天羽给他起了个外号,叫“滑溜君。”凉墨听后倒没再说什么,全当不知了。那时的天羽多得意啊,只以为凉墨这般随着她,惯着她,定是心里喜她的。她当时还想着待得她与凉墨成亲了,定要亲自到“滑溜君”面前仗着凉墨的势堂堂正正地欺负他一回。
却没想到,再见时,自己却是这般的光景,真是物是人非,事事休了。
国祭正是八月十五,中秋节。
从十四那日起,天羽便被接去了宫中,准备各项事物。
洗发去尘,沐浴更衣。布法阵,祈福。掬圣水,去污。请圣灵,扶乩。拜天鸟,献帛。直忙得了午夜子时了,方才稍稍休息了,天羽一日下来,如不是仙体,只怕早就倒下来了,自早上到午夜都未吃得上一口饭。
天羽暂住于皇上拨出来的宫殿里,一切都是崭新的,整个殿内都燃着红烛,天羽坐在床头,玉暇正指挥着侍女们在外殿忙着收拾其他,后进来一个宫女送了洗漱用水进来。
没多久玉暇进来,将凉掉的茶水换了,倒了一杯温茶送到天羽的面前,福身,笑道:“大人喝些水吧,我已吩咐下去传膳了。”
天羽点了头,接过茶水,一饮而下。玉暇接过天羽手中的空茶杯,放到桌子上去,转身又过来侍候天羽脱鞋。
天羽躲开脚,伸手揉了揉眉间,声音有着极度疲惫后的嘶哑:“你退下吧,我先睡会,晚膳不必了,你们也跟着我忙了一日,用了饭后,不必进来侍候,自去休息便是。”
玉暇有些讶异:“大人?您今天已一日没有用膳了。”
天羽垂着眸,半靠在床头,一言不发。
玉暇见着,也不敢再说什么,福了身便出去了。
待得玉暇出去,天羽无力地起身褪去了身上的衣裳,摘了面纱,就着侍女送进来的水简单洗漱了一番,这才上床休息。
天羽躺在床上,鼻尖萦绕着她不习惯的淡淡沉香,天羽双眼似闭非闭,朦朦胧胧之间,她似乎又回到了她与凉墨成亲那日,也是这般深夜,也是这般的红烛长燃,新的寝殿,各处都是自己亲自挑选的崭新的喜器,天羽盖着大红盖头,她觉得室内红烛透着的光,那般炙热,烘得她的脸、她的身子都在发烫、她开始焦躁又极其耐心地等着她的冰山,等着自己用这份炙热的感情及这个滚烫的身子,去融化那座冰山,将他化成人间四月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