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大成被黑西服强行驱逐离开。
于是一个人背着手,沿着小路悠闲地往回走。
从始至终,陈少都没有露面。
路过女工宿舍时,鬼儿、虫儿的房间已经熄灯。
这一段都是木质楼板,年久之后,走上去“嘎吱吱”乱响。静夜之中,虽然一点点声音,也会传得很远。
朱大成只好放慢节奏,抬高腿,轻轻放下,还要刻意保持身体平衡。走了大约十米,已经感觉小腿肌肉有些酸疼。
忽然肩膀被人用力拍了一下,身后一个声音故意压低了说:“猜猜我是谁?”
朱大成注意力都在脚上,冷不防,真的是被吓了一跳。听到声音,才松了口气说:“如果把俺吓坏,后半生你要负责任哩。”
“我偏不负责任,哈哈……你这个胆小鬼,怎么听出是我的声音?”
朱大成回过头,夜色中,一个高挑长发的身影,果然是鬼儿。
“你咋不睡?刚才我咋没听到你的脚步声?”按说刚才自己走得相当小心,可仍然踩得“嘎吱吱”响,鬼儿是怎么摸到自己身后的?
忽然感觉一阵寒意,她不会是……低头看鬼儿脚下,各种影子混在一起,有树的影子、栏杆的影子,根本分辨不清。
按照迷信的说法,鬼是没有影子的。
用现代的科学理论解释的话,鬼和我们不在一个空间维次。我们生活在三维空间,而鬼是生活在四维、五维或者更高维次的空间。我们这个维次空间的光,无法照到他们那里,所以鬼没有影子。
鬼儿成功吓到朱大成之后,兴奋极了,一边取笑他,又忍不住立刻解释给他听。
原来她要起夜,刚好看到朱大成小心走路的样子,就决定吓唬他。
之所以没有脚步声,是因为按照朱大成的步伐来走,朱大成抬脚她也抬脚,朱大成落脚她也落脚。
“你这个胆小鬼,看你以后还敢赚我便宜。”鬼儿如今常把这句话挂在嘴边。“追了你这么远,我的腿都受不了,要抽筋了。”
两个人说说笑笑,在游廊中漫步。
朱大成围着鬼儿看来看去,终于清清楚楚看到了她的影子。
“你这个坏蛋,在我后面看什么?”鬼儿对朱大成鬼鬼祟祟的样子很恼火。“你不在岛后面把风,跑到女工宿舍来干什么?”
朱大成一愣,差点把正事忘记了,于是原原本本把黑西服的事对鬼儿说了。
鬼儿“哼”了一声,咬牙切齿半天,就要喊虫儿一起去捉奸。
朱大成琢磨,现在过去,老周几个还没完事。而且人多眼杂,很容易暴露。不如当做不知,想必陈少明天也不会主动声张。如果现在过去撞破了,细究起根源,恐怕大家通通不妙哩。
想到这里,连忙稳住鬼儿。
鬼儿与陈少毕竟是师兄妹,开始时有些冲动,被朱大成劝了几句,想想以后还要相处,也就罢了。
朱大成忽然来了兴致。
“呃,你们师兄、师妹,究竟啥子师门,给俺说说噻。”
这个年代,称呼师傅的多,比如“师傅停车”、“师傅借个火”,却难得听到有人称呼师兄、师妹。
“凭什么要告诉你?”鬼儿一瞪眼。看到朱大成果然不问,又忍不住说:“你猜猜看,你猜到我就告诉你。”
朱大成翻了翻白眼,猜到了还要你告诉。摸着下巴仔细回忆,当初她从岸上跳到船头,结果两个人狼狈地摔在一起,这么看来,她好像没啥武功。
想了半天,理不出头绪,于是在她耳边说:“哈哈,我终于猜到了。”
鬼儿眨着大眼睛,疑惑地看着他。
“你猜到什么?你骗人,不信。”
“反正俺猜到了,你和你师兄都是这个门派的。很容易猜,我之前怎么会没想到?”朱大成知道鬼儿的脾气,越是不说,她越是忍不住。于是倒背双手,悠闲地往前踱步。
“你猜错啦……你站住,你根本猜得不对!”
看见朱大成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鬼儿气得直跺脚。
“哼,告诉你吧,我们根本没有师门。猜错了吧,笨蛋!”
鬼儿的这个解释,确实令朱大成吃惊不小。一路上师兄、师妹叫得闹热,竟然没有师门。那么他们……
鬼儿得意地晃到朱大成面前,又得意地晃过去。
“你娃豁我嘛。我看你明明少林派的说?”朱大成忽然感觉有什么大事即将暴露在自己面前。这个感觉使他一下子心跳加快。
鬼儿并没有搭理他,而是四处东张西望,好像在寻找什么。
这时二人已从游廊里出来,脚下就是湖岸,远处是黑乎乎的湖水。
“你在这里等我,我要去那边……”鬼儿指着远处,快步离去。
朱大成连忙唤她。夜里的湖岸是很危险的,由于湿滑,很容易落水。
鬼儿脚下不停,回头说:“你站在那里不许动……不许过来。”
朱大成刚要跟过去,又立刻止步。忽然想起她在女工宿舍吓唬自己时,一时得意,说是出来起夜。
嘿嘿,原来是要干这个。这丫头,看俺也来骇你一跳。
“你知道这个岛上经常会闹鬼吗?”朱大成大声地说。“女孩子阴气重,半夜出来更要小心,不要自己乱跑。”
“啊……”随着一声尖叫,鬼儿飞快地跑回来。
湖边湿滑,还没到朱大成身边,果然滑了一跤。
朱大成手快,连忙扶她。忽然发觉手感有些异样,立刻像烫了一样松开双手。
“对……对不起,俺……俺不是故意的。”
过了好一会,听见鬼儿说:“这次算了,下不为例。”语气比较平静。由于天黑,朱大成看不到她的脸色。
两人一时尴尬,直到鬼儿说:“朱……哥,这附近有没有厕所?”
“呃……”朱大成感觉自己的心在跳,“客房和茶楼里面才有,不过,从这里过去都远哩。”
鬼儿沉默了。
朱大成有些不忍,说:“半夜三更的,随便哪里都是厕所……你刚刚过去那边就很安静。”
鬼儿仍然沉默。
朱大成也不知怎么再对她说。
“你……你陪我过去。”鬼儿的提议让朱大成的心脏立刻崩溃了。
“我……怎么……好吧。”朱大成结结巴巴地说,然后就感觉鬼儿拉住了他的手。
一路过去,朱大成的思维出现断片,直到鬼儿说:“你就站在这里,不许过来……也不许离开,听见吗?”
朱大成点着头说:“你放心,俺不离开。”
然后在屋角转过去,距离一两米远,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
朱大成听在耳朵里,就好像瀑布轰鸣一样。
“走啦。”直到鬼儿拉了一下他的衣角,“嗯……今天的事不许对虫儿说。对谁都不许说。”
“什么事?”朱大成跟在她的身后,“是你们没有师门这件事吗?放心好了,俺不会乱说的。”
“对了。”鬼儿与他相视一笑,尴尬的气氛一扫而空。
回去的路上,鬼儿说了她们与陈师兄的事。
原来她们与陈师兄相识还不到一个月。那时她和虫儿流落街头,为了方便,都化妆成男人的样子。后来遇到了陈师兄,不但请她们吃饭,还要资助路费,又要与她俩结拜兄弟。她们见陈师兄为人仗义,就如实相告。当时陈师兄听说她俩竟然是女扮男装,打死都不肯相信。
“师兄说我们都是道家一脉,今后就跟着他,大家以师兄妹相称。”
听到这,朱大成暗呼:还有没有比你俩更好欺骗的?就你俩这相貌,怎么女扮男装?他陈少还打死都不肯相信,打死俺也不信哩。
“那么,你们的家在哪里?怎么搞得流落街头?”
虽然听起来离奇,但是朱大成并没有怀疑鬼儿在说谎。
只是她们的身世……想至此,朱大成的心跳莫名地快起来。在鬼儿和虫儿身上,总有一种不同寻常的异样感觉。
夜出奇地宁静,湖水的声音都听不到,就连昆虫的叫声也消失了。
和鬼儿并肩走在静静的夜里,听着鬼儿的讲述,仿佛在听着远古的传说。
鬼儿说她的家在山里面,山的外面是山,四面八方全被无尽的大山包围住。那里的空气浓稠得像水,有一种清香的味道,所有人都可以修道。
鬼儿还说,她和虫儿拿着大姐的法宝去收一只猴子。可是猴子很狡猾,用诡计骗走了大姐的法宝,还莫名其妙把她俩弄到这里。
鬼儿又说,这里的空气糟糕透了,生活在这里,修道的人也会变成凡人。
虽然生在新社会、长在红旗下,但是朱大成始终盼望世界上能有神啊鬼的,常常幻想自己一觉醒来,就有个狐仙坐在床头。
如今听了鬼儿的讲述,他的心似乎经历了一场狂风暴雨,又似乎始终风平浪静,没有一丝涟漪。
他张开嘴,心脏仿佛要从嘴里跳出来,可他根本感觉不到自己的心在跳。
就这样过了很久,朱大成吃力地抬起一根手指,竖在嘴前说:“嘘……”
鬼儿奇怪地望着他。
“鬼儿妹妹,不知为啥子,俺相信你……但是,朱哥把稳地劝你,莫要乱冒皮皮、开黄腔,休再对人提起刚才的话……听到没的?小心死的惨棒硬哩。”
鬼儿被他的一番话惊吓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