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与委蛇晓得不?千万不要暴露你们的意图。”朱大成附在姐俩耳边小声指点。“俺早看出你们那个师兄并非好鸟。但是,你们要假意接近他,这样才有机会……呃,不要真被他赚了便宜。”
姐妹俩眨着四只大眼睛,似乎是听懂了。
朱大成自从做导游以后,恶补了很多成语,像虚与委蛇,“委蛇”两字读做“微姨”,指对人虚情假意,敷衍应付。
以前朱大成是读“萎舌”的,后来看到一篇关于它的典故,才知读错了。
据说,宋代欧阳修娶了薛家的大女儿,但中途丧妻。薛家一共有三个女儿,又把小女儿嫁给他。
欧阳修经常与朋友开玩笑,作诗讽刺别人。
有一次朋友急了,也讲故事揶揄他,说从前有个老学究教小孩读书,读《毛诗》到“委蛇委蛇”时,告诉学生这个“蛇”字读作“姨”。
第二天,学生在路上见乞儿耍蛇,很晚才到学校。学究责问,学生说:刚才在路上碰到有人弄蛇,便驻足观看。只见他弄了个大姨(蛇),又弄小姨(蛇),于是误了上课。
想到这,不由自主看了看虫儿和鬼儿,心念一转,悄声问:“你们总提到的那个大姐,究竟怎么样美法……俺没别的意思,了解清楚利于计划噻。”
忽然,肩膀被人从后面重重拍了一下。
朱大成一惊回头,原来是个穿制服的警察。
“你就是朱大成?”警察用锐利的目光注视着他。
朱大成四面观察,湖里的渔船都逃远了,警察们纷纷从藏身处出来。除了眼前这个穿制服的,不远处还有几个便衣。
“你啥子事?”朱大成没有直接回答警察的话,而是反问了一句。
这样既没有承认自己就是朱大成,也没有否认,便于下面见机行事。
“没错,这小子就是朱大成。”一名陈少身边的黑西服走过来,一边帮警察指认,一边对鬼儿、虫儿说:“少爷请两位姑娘过去见老爷。”
鬼儿、虫儿想起朱大成说的“虚与委蛇”,与他对视一眼,互相使个眼色,随着黑西服去了。
剩下朱大成跟在警察身后,心中不断权衡:老周几个想必都已潜上渔船走了,如今死无对证,只要硬撑到底,警察也拿自己没法。
一路来到客房部楼上,这里是茶楼的办公区,已经被警察们全部征用。
走进一间挂着“营销部”的办公室,坐下后,警察铺开纸笔开始问话。
“姓名……性别……问你什么答什么!性别……你知道为什么找你来吗……我警告你要想清楚!其他人已经交代了,现在是看你表现……”
不得不说,这个警察确实经验丰富,云里雾里一通诈唬,搞得朱大成额头有些冒汗。
“警察大哥你误会了,维护社会稳定是每一个公民应尽的义务……”朱大成随口敷衍着。
他经常处理一些旅游方面的纠纷,知道这些年依法治国,从上到下都讲法制,警察办案也不像以前那么随意了,时刻要讲证据。
“我会积极配合警方,把我知道的一切都如实说出来,尽我所能,为警方破案提供证据。”
警察没料到朱大成这般没用,被自己随便一吓就怂掉了。于是似笑非笑看着他,转了转笔,等他交代。
“这件案子嘛,我知道的,而且当事双方我都认得。”朱大成一边观察警察的反应,一边措辞。“不过,呃,陈家在同里影响力很大,我担心……”
“不需要担心,你现在是一种立功表现,说吧,说出来我包你没事。”警察听到朱大成说“当事双方我都认得”时,眼睛一下子亮起来:这次陈家动用的关系非同小可,如今市局、分局领导全部亲临一线,可惜至今毫无线索。如果在自己手里破了案……
朱大成见警察面上神色一动,于是想了想说:“陈家是同里名门望族,我一个小导游,有些事不知深浅,不能随便说的,还是不说了吧。”
“说!必须说!”警察一下站起来,但意识到自己有些激动,又慢慢坐下。“第一,我以警察的荣誉向你保证,即使这件案子牵涉到你本人,我会为你开脱的;第二,这件案子的性质恶劣,你如果拒绝配合警方,而去包庇犯罪嫌疑人……哼哼,你还很年轻,不要毁了自己的一生。”
朱大成通过他的语气,察觉到对方对破案十分期待。毕竟当事人不是普通百姓,而是有头有脸、有权有势的豪门。
联想到自己当初在同里遭遇打劫,丢了钱,还挨了刀,办案人员不过随便做个笔录,之后就再也没的消息。
等自己伤好后,还去问过几次。问得多了,还被工作人员训斥了一顿。
以前看电影、电视,最喜欢警察抓坏人的片子,认为只要违法犯罪,必然无法逃脱法律的制裁。
可从那次起,儿时心里的光环逐渐消褪。
但他并没有因此怨恨。正如当时工作人员所说:现在做警察比哪个行业都难,随便一句话就要被投诉。警察和罪犯是斗争的关系,哪里规定警察每一次必须胜利?
那次以后,朱大成似乎更加认识到了事物的客观规律。
看了看对面的警察,见他满脸期待,于是理了理心里的思路。
“陈家的大公子是这次我带团的客人。这个季节的客人都是为了接下来在罗星洲举办的同里神仙会。我这个团的期限是一周,今天是第三天。”
“等一下,说慢一点。”警察低着头飞快地记录。
“今天早晨在外面露台上的那个老人是陈公子的父亲,是同里首富。据说他家资产数十个亿,在省里都名列前茅。”
警察嗯了两声:“知道。说与案情有关的。”
“好,说与案情有关的。早上在船上喊话的那个女人叫王英,外号英姐。”
警察抬起头,疑惑地看他一眼,好像明白了什么,立刻埋头更加认真地记录起来。
专案组之前只不过认为是岛上员工蓄意报复。据说打人事件和岛上一个服务员周小兰有关。没想到自己挖出了如此重要的线索,看来案情并不简单,应该是一起具有黑社会性质的故意伤害案,这种案子定性要严重得多。
而且,他早前看过那个叫王英的女人的记录,是同里的一颗毒瘤。如今看来,有可能与她之前的几起未结案件并案处理,如果有所突破,二等功都不是事。
想到这,放下笔,从兜里摸出香烟,递给朱大成一支,探身帮他点燃。
“你们警察待遇不错嘛,这个牌子我还没尝过,一盒比我这一条都贵。”朱大成说着,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简装南京烟拍在桌上。
“每行每业都不容易,你们导游有导游的难,我们警察有警察的难。不聊了,你继续说。”警察吐了口烟圈,又拿起笔。
案情刚刚有了进展,他心里有一些小激动,就像忍不住尿尿的感觉,但是表面上决不会让朱大成发觉。
“是啊,你们警察比我们还难。不说狠话吧,别人不怕;说多了吧,又让人抓住把柄,动不动就脱官衣。这世道,坏人是爷爷,警察是孙子,你说是不是?也就吓唬吓唬俺这样的老百姓……不是,警察大哥,我不是这个意思。”
朱大成这次真是说顺了嘴,本来是要说好话的,怎么就变了味。
警察铁青着脸,眼神复杂。
朱大成额头冒出汗珠,心里悔得不行:人家刚刚还给好烟,唉,真是的。
俄顷,还要数警察肚量大,看着朱大成局促不安的样子,笑了笑说:“你和老哥开玩笑是吧?好了,不聊这些,咱们继续说正事。”
朱大成抹了把汗,刚刚捋好的思路都有些乱了。
“噢,我继续说。”他深深吸一口香烟,平复了一下心情。
“这个王英不简单,虽然是女人,却比男人还汉子。可惜,她和陈家儿子好,然后陈家老子又去扒灰。如果换了你,你老婆跟你爸那啥,你什么心情?”
警察刚刚恢复的脸色又变了。
“说案情行不?老哥我脾气好,别再拿我打岔行不?”警察瞪起眼,要发作又强行忍住。
朱大成又抬手抹汗,眼神偷偷望过去,明显感觉对方已经不复之前的沉稳。
据统计,人在沉着冷静时,思维判断力最强,做事不容易犯错。而一旦情绪发生波动,犯错的几率会成倍增长。
“不知道你注意没有,今天湖面上发生的爆炸案……还有陈家老爷子手里那个葫芦。”朱大成开始向着正题上面引诱。
警察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那是一个葫芦形遥控器。陈老爷子通过它,引爆了预先埋设在王英船上的炸药,并当着你们警察的面杀死了王英。”
警察微微犯愣:“你胡说什么?”
朱大成一笑。
“旁边船上有我的记者朋友,明天你可以留意各大报纸的新闻和评论。”朱大成一副信誓旦旦的样子,“这种事我没必要骗你,明天咱们看报纸上怎么说。”
警察陷入沉思。
今天湖上确实有爆炸的痕迹,与这小子所说相符。随后领导就要他来审这个朱大成,要求不惜手段,只要结果。是不是自己理解有误?
朱大成见他犹豫,心中灵光一闪:原本只为脱身,如果说得这警察来帮自己,抢葫芦的希望又增加几成。
于是连忙搜肠刮肚组织词汇。
“咳咳……故意杀人罪,咱们都很清楚,是指故意非法剥夺他人生命的行为,属于侵犯公民人身民主权利罪的一种,是我国刑法中少数性质最恶劣的犯罪行为之一。陈家以为做得隐秘,可惜,这次要遇到大麻烦了。”
警察听得张大了嘴:“你……是上面派来的吧……同志。”
他现在有些后怕:这个人是谁?这些事情专案组不了解吗?为什么领导只字未提,只说是打架斗殴的案子。如果只是普通的打架斗殴,哪用这样子兴师动众?
别看警察们外表粗豪,说话还要带上脏字,其实那都是做给别人看。警察的工作性质是做人的工作,每天和人打交道,心思细得很。他从朱大成简单的几句话,立刻推导出一系列背景。
如果是命案,那么其中的利害关系就很微妙了,尤其涉及到大人物时,一个疏忽,警察背黑锅的例子着实不少。
“那个……谢谢你的配合,今天就谈到这里。”警察忽然变得十分严肃。“我们的谈话内容请不要告诉任何人,由此引发的任何后果,都将由你个人承担。听明白你就可以走了。”
这下出乎朱大成的预料,嗫嚅了半晌:“呃……不需要我在笔录上按个手印……同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