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沐灵以为上了床榻一切便可相安无事,待她偷眼一瞧,帷帐外一派忙碌景象,宫娥彩女穿梭如鲫,有执扇掌风的,有挑灯燃香的,还有煮水烹茶的……一切都井然有序,并无一点儿嘈杂之声,就连脚步声,不细听根本都听不出来。
更有数名宫女,一连捧着好几盘点心进殿,那扑面而来的食物香味让本就已经饥肠辘辘的童沐灵直咽口水。
世上最残忍的事,就是美食当前,却不能立即将其吞入腹中。
她只得忍着性子等这些人离去,没想到她等到眼皮犯沉,那叫如珠的小宫女还守在她的帐边,只见她圆圆的脸蛋儿越来越沉,最后终于垂下不动了。
童沐灵缓缓撑起身子,将手在如珠面前晃了晃,见后者呼吸平稳,一点儿没有要醒的迹象,果然是年纪小,半点儿经不起困倦的折磨,童沐灵不忍心,还好意将如珠放躺,让其睡在她的榻上,就这般动作,都不见人转醒,看来该是疲倦极了,才能睡得这般香沉。
随后她才蹑手蹑脚地下地,直奔放在桌上的点心,那些糕点制作之精美,完全不逊于现代人借助机械工具后的手艺,害她瞬间产生了选择障碍症,真不知捡哪块儿入嘴好了。
好不容易拈了一块皮面如粉水晶般光润的糕点在手,她放在鼻端闻了闻,竟有玫瑰浓郁的芳香,让她觉得更加饿得慌。
正要往口里塞,就听外殿传来一声急报:“皇上有旨,着皇后入泰乾宫侍驾。”
被太监那尖利的声嗓一惊吓,床榻上的如珠连滚带爬滚落榻下,摔得是七晕八素,童沐灵也来不及同情如珠,她更在意那块玫瑰糕,只怪自己没拿稳,落地摔了个稀烂。
等陈尚宫领着如宝等人进得内殿时,童沐灵还瞪着地上的碎点心,心里直叫可惜了。
童沐灵在心里低咒,这万恶的旧社会,能给人半刻消停不。就算她以前身为叶氏的首席总管,每天几亿上下的,也都还有自己的私人空间,不像现在这样让人喘不过气来。
咋一听到要觐见皇上,童沐灵心里就直哆嗦,这个侍驾是个怎么侍法?她心里没个底儿。是端茶倒水还是陪吃、陪喝、陪说话?还是要滚床单那种?想到此,童沐灵就觉得一身恶寒,那皇帝老儿,皇孙的年纪看起来都比她大,这是活生生的老牛啃嫩草,为什么前世今生她的遭遇都如此相近。
前一世,她不能拒绝,可这辈子,她再也不当乖乖女。
“我……本宫不去!”童沐灵打算赖着不走。
“皇上召见,娘娘不能不去,要是让侍卫押着娘娘去觐见皇上,那可就难看了。”来传旨的太监不免拔高了几分声调,他还从没见过后*宫哪个女人敢这般抗旨不遵的。
陈尚宫见皇后又犯起浑来,连忙圆场道:“娘娘要去的,只是在等奴婢替娘娘更好衣,才好伺候皇上……”
“又要更?”不等陈尚宫把话说完,童沐灵就怪叫起来,这里的衣服一层套一层,穿戴起来极其繁复,在东宫时她就领教过了,更一次衣花了起码一个时辰不止,她进屋的时候正午刚过,等打扮好出殿时,太阳都西斜了,地上影子拖得老长,一个下午便就白白耽搁了。
陈尚宫因皇后的言辞有半刻怔忡,但她也很快平复心下揣度,劝说道:“娘娘,人是衣桩,全靠衣裳,这宫里的人,要见皇上一面何等困难,当然要精心装扮,博得圣上眷宠。”
童沐灵跟着嘟囔:“人是衣桩,全靠衣裳,话是这么说没错,可脱了衣裳,还是衣桩,本质根本不曾变,这是在做无用功。”
陈尚宫脸色瞬间冷了下来,厉声道:“娘娘说的再多,这衣服还是要换,圣上也还是要见。”那语气,毫无商酌之余地。
“那好吧,既然你们坚持,那我就再去沐浴一番,见皇上嘛,郑重点才好是吧。”童沐灵讨价还价,她总要为自己多争取一点儿时间,至少多点心里准备的时间。
“娘娘!”传旨太监声调愈发尖锐,“皇后娘娘您还嫌自己白天在湖里没泡够吗?皇上那边岂是你说等就等的,少磨蹭,赶紧起驾。”
童沐灵狠瞪了一眼传旨的太监,三十多岁的模样,肥头大耳,看德行就是平日里爱捞油水的家伙,这梁子算是结下了,就等来日方长。
童沐灵牙一咬,不就是去见皇上,又不少块肉,她怕什么,再说了,都说皇帝病重,她还不信老家伙还敢有滚床单的念头,找死没够!
想罢,童沐灵将身由人,她只觉得自己被人打了包,然后塞进轿子里,晃呀晃……晃呀晃,晃到了泰乾宫。
至于她怎么被人请下轿,怎么被人扶进宫里的,她半点儿不知道,人最怕的就是对未来的不可预知,童沐灵只觉得自己每一步都像是在飘的,一点儿都不真实。
穿过层层守卫,侍儿将她扶定,她只见侍儿拿来一个蒲团放在她面前。
这是要跪的节奏?童沐灵眉头皱起老高,这该死的阶级观念,动不动就要人下跪,这古代宫里人都内心空虚么,要靠别人的卑躬屈膝才能满足自己高高在上的虚荣感?
可她不满归不满,在这个人为刀俎她为鱼肉的时代,她就是再怎么自尊心强悍,也得屈膝。
待她跪下,侍儿才纷纷退下,童沐灵这才四下张望起来,这泰乾宫果然是皇帝的寝宫,无处不彰显着皇权天威,让人打从心底产生一种敬畏感。
视线回到正前,童沐灵只看到一面偌大的屏风,金线绣的龙纹,大气精致。
屏风后升起袅袅氤氲,但见人影晃动,耳边又传来阵阵水声,想来屏风后有人正在沐浴。
这和童沐灵所预计的场面大相径庭,她以为皇帝老儿病重,应该是病恹恹躺在床上那种,没想到皇帝还挺会享受,让她在屏风前跪着,自己却在泡汤。
童沐灵咬牙忍着,直到她觉得腿脚发麻,毫无感觉时,才见屏风被人拉开,那位圣宗不着一缕站定在她面前,她只觉得耳根发热,压根儿不敢往前看,只将身子伏得更低。
眼不见,心不乱。
圣宗皇帝瞅了一眼跪伏在地的女人,又等宫人替他穿好衣,他才戏谑道:“朕的皇后,今日这衣裳真是光彩熠熠。”
他以为,他的调侃女人不敢做声,没想到他转身坐定时,却听到那一声悠远之音。
“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再怎么光彩夺目的衣物,也比不了旧时人。”